圓形鏡子裡住了兩個人。
第一次見到他們時,他們齊刷刷地從鏡子深處那間藍色房間一齊探出了腦袋。
「你是誰?來這做什麼?」其中一位捏著嗓子問。
「你們又是誰?」我一臉狐疑。
「我們住在這裡。」另一位答。
「先生們,這棟房子現在已經歸我所有了。很遺憾,我想你們不能繼續住在這裡。」我鄭重說道。
「胡說八道,這棟房子是不出售的。」
「我們在這住了六十年了—」另一位提高音量補充。
「六十年?」
「沒錯。」
「千真萬確—」
兩人叫嚷著,出現在了狹窄的走廊上。
「很遺憾,我的確買下了這棟房子,就在一個禮拜前。屋主沒有通知你們?」
「胡說八道!你是在趕我們走?」
「給他點顏色瞧瞧—」
只見兩人漲紅了臉,揮舞著拳頭,離我越來越近。
我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將這面圓形鏡子從牆上取了下來。
兩個戴著睡帽的人尖叫著掉了出來。
核桃殼事故
爸爸執意要睡在核桃殼裡,因為核桃殼裡又小,又溫暖。而且,睡不著的時候,他還可以駕駛核桃殼,在家裡四處遊蕩—他猛一蹬腿,核桃便會從餐桌上「滴溜溜」滑行一段距離,最後從桌沿掉落下來,滾落在地。接著,爸爸駕駛著核桃,歡快地向漆黑、空無一人的客廳滾去。
今天晚上,地毯的意外出現嚇了爸爸一跳。他在黑暗中用力一蹬,核桃緊急朝右一擺。可惜,由於尚不熟悉方位,爸爸(在窗邊那輪月亮疑惑的注視下)駛入了一條幽暗、鋪滿灰塵和糖紙的窄小通道。核桃裹上了一層薄灰,緩緩滾動了一小段距離後,卡在了一個誰也搆不著、誰也看不見的縫隙中,一動不動了。
「好黑呀—」爸爸嘀咕,使勁蹬了蹬腿。
雜技表演之夜
每個禮拜四凌晨一點一刻,他都會穿著繽紛的戲服,出現在我的臥室。他總是獨自前來,臂上挽著一只看似相當沉重的麻布袋。
「開開門吧?」一個聲音從門後傳來。
他能以最輕柔的聲音將我從夢中喚醒。
我揉著眼睛,跌跌撞撞地前去迎接他。只需開出一條門縫,一個靈巧的影子便會一閃而入。而每當我轉過身,試圖在黑暗中分辨他的去向時,他已經在我的臥室中央布置好了那張圓形舞台,開始點亮一盞盞即將照亮舞台的小油燈了。
「我說,今天過得好嗎?」他一邊從麻布袋中取出一條水果凍一般軟滑、透亮的繩索,一邊低聲問候。
我則會向他一一彙報我的見聞。
他會在我夢遊般的絮叨下輕快地布置起舞台:冰凍過的鸚鵡尾羽、白瓷糖罐、散發芳香的白泥黏土積木、會聽從指令的玻璃玩偶一家、從裡向外翻轉過來居住的玩偶屋、被聲音驚動便會坍塌的樓梯……很快,一張完整的圓形舞台出現在了我的臥室中央。最後,他會從麻布袋裡取出一只石膏禮帽,往自己頭上一扣,並作出一副誇張的、受驚的表情,嚷道:「哎呀!」話音剛落,只見帽簷下他露出一抹神祕的微笑,臥室裡燈光瞬滅—演出開始了。
有一個夜晚令我至今難以忘懷。 (相關報導: 朱立熙專文:韓國最大的歷史悲劇─濟州四三事件 | 更多文章 )
那天夜裡,他帶來了一張灑滿星塵的幕布。他用一根薄脆雞掌骨頭做的拐杖指向幕布各處,向我一一解釋如何辨識幕布上那一團團如雲霧般聚集的星塵的形態、名稱與年齡。語畢,他將這張柔軟的幕布撐起,掛在圓形舞台後的臥室牆壁上。接著,他小跑至幕布前,背對著我。只見他輕輕舉起雙臂—一瞬間,幕布上散落四處的星塵開始緩緩聚攏,似是被一股柔風所推動,數條銀白、透亮的小河淙淙流動了起來。一瞬間,夜晚的臥室內光亮如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