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立熙專文:韓國最大的歷史悲劇─濟州四三事件

濟州島四三和平公園重現大蘭洞屠殺的場景。(資料照,Wikipedia/public domain)

2023年4月我帶了一團十位高中人權教師、十名選拔自全台各高中的學生、兩位國立高中校長、三位學者,還有國立台南女中音樂班自費參加的五位師生,一共三十一人到濟州島見學,也參加了濟州四三事件七十五周年的追悼儀式。台灣人權師生團是最大的團體,也是唯一的外國團體,深受感動的濟州道道知事吳怜勳特別走到台灣團席位前向我們致謝。

儀式結束後,在四三和平公園裡四千多座「有名無骸」的空塚追墓碑前,國立台南女中弦樂四重奏演奏「無法入眠的南島」,這首濟州四三大屠殺的紀念曲。四名學生以大、中、小提琴拉出悠揚的樂音,濟州島的居民聚集圍觀聆聽。在強風吹襲下,間或飛來幾隻烏鴉,嘎嘎的叫聲跟弦樂有些不搭調,但又像是空塚裡幽魂的回應,聽得讓人感到很淒切。「無法入眠的南島」歌詞如下:

「孤獨大地的旗幟 這片沸揚的土地 穿越黯鬱而綻放的 染血的油菜花啊 在暗紅的落日餘暉下 即使花瓣凋謝了 在流逝的歲月中 那香氣更加濃郁 啊 啊 啊 叛逆的歲月啊 啊 痛哭的歲月啊 啊 無法入眠的南島 漢拏山啊 啊 叛逆的歲月啊 啊 痛哭的歲月啊 啊 無法入眠的南島 漢拏山啊 啊 叛逆的歲月啊 啊 痛哭的歲月啊 啊 無法入眠的南島 漢拏山啊 啊 叛逆的歲月啊 啊 痛哭的歲月啊 啊 無法入眠的南島 漢拏山啊」 (朱立熙中譯歌詞)

台南女中林宜貞主任把這一段演奏放在YouTube上,我每看一次他們哀怨的演奏,就會落淚一次。這首曲子蘊含了多少濟州人內心的痛,四十年無法說出口的痛。七十年之後即使他們可以大聲吶喊:「為四三正名,給歷史正義」,也在首爾的大韓民國歷史博物館展出「濟州四三現在是我們的歷史」特別展,但是長期被汙衊的四三事件,在極端保守的右翼人士的認知裡,仍被視為「南朝鮮勞動黨煽動的暴動」。但是那麼多無辜的老弱婦孺喪命,全家人被滅口,北村里無數村莊被屠村,又該怎麼解釋呢?這是二戰後南韓最血腥又慘烈的國家公權力濫殺人民的悲劇。

繼1985年韓國政府「文化公報部」(相當於台灣當年的「新聞局」)邀請駐韓的外籍記者去濟州島旅遊(當然沒有帶我們去參觀四三大屠殺的遺址)之後,我再次造訪濟州島已是22年後的2007年了。這次濟州之行,是與「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去跟「濟州四三研究所」簽署交流合作備忘錄,兩個人權受難團體從此建立了相濡以沫的感情。

簽約儀式後的晚餐會上,濟州一家媒體的年輕記者來採訪我,希望我能介紹一下台灣的二二八事件。台灣的二二八只比濟州四三早一天發生(濟州四三是以1947.3.1.的開火事件為引爆點,隔年的四月三日才揭竿起義),論時間點、論死亡人數,以及當時冷戰與反共的國際環境,這兩個蹂躪人權的事件有太多的相似之處。這個記者很想寫一篇深度的報導,對比這兩個事件的異同。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政府變「紅娘」:祭出46萬催婚補貼,為何韓國人仍不願結婚? 更多文章

他至少問了我三次,二二八事件受難的十歲以下孩童佔了多少比例?我告訴他「好像沒有」,有的話有可能是在母親肚子裡還沒誕生的胎兒吧。看著他沒有得到答案的失落表情,我感到有些歉疚。後來才得知,濟州四三大屠殺十五歲以下的孩子、六十歲以上的老人一共佔了14.5%(《濟州四三追加真相調查報告書》發表的數據,2020.3.),他們都是在全家被滅口或屠村時犧牲的。十幾歲的孩子他們懂什麼是「共產黨」、「共產主義」?但是只要這戶人家出了一個共產黨員就會全家被滅口,絕不能留下活口傳下孽種。人命在這個意識形態掛帥的時代,就像螻蟻一樣;人權是什麼,應該也沒有人知道。這位記者可能想要透過兒童的受難的數字,來類比台韓的人權蹂躪何者更為殘忍,但是他失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