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首窮經二十年鑽研冷門學問的意義:《泛文與泛情》選摘(2)

中國古代文學在美國學術界並不算太熱門的研究學科。(示意圖,顏麟宇攝)

〈本文選自旅美作家康正果新著《泛文與泛情》中「關於古典文學的談話─答曹問」〉

問:中國古代文學在國內屬於「冷門」學科,古代文學研究在當下的意義也時常困惑著研究者們,我想知道,北美的漢學家怎樣看待這一問題,您本人的態度又是如何?

答:就我在美國大學教書的見聞和感觸來說,所有的人文學科研究在此地都說不上「熱」,只是從我和這些人員有限的接觸來看,我並不覺得他們認為自己的學科受到了什麼冷遇。那麼「冷門」這話該怎麼說呢?是不是可以說,所謂嫌某某學科冷門,主要是那些學科中的人自以為受到冷遇而不滿的一種說法呢?怎麼樣才算不冷?難道把唐詩宋詞搞得流行歌曲一樣走紅,古代文學就不冷門了?在今日世界上專業越分越細的情況下,哪個專業對於外行不是冷門?要想不冷門,恐怕只有做文化名流,寫暢銷書,到大眾媒體上去亮相了。

耶魯的大學者名教授很多,我還沒想到就這一話題去瞭解他們的看法,但從有限的接觸大概可看出一種普遍的傾向:兢兢業業工作的人居多,他們專心投入自己的領域,只求在所屬的專業圈子內產生影響,而很少奢求分外的名譽、利益和特權。對學者來說,學院外的誘惑顯然比中國要少。比如有位中國歷史教授,在中美均有影響,他素來以文筆生動吸引讀者,但有一家中國出版社想約他寫那種渲染名牌大學的散文隨筆集,便受到他斷然拒絕。倒不是說他寫不了,而是因為他並不想湊那個熱鬧,更不想逾越他專業的界線去沾多餘的光彩。當專業以外的俗務根本沒有誘惑,在一個人的心目中就不太會產生孰熱孰冷的計較。中國現在的情況,我看恐怕是狂者進取之士太多了一些。在美國的學院內,狷者有所不為的人所占的比例依然很大,其整個的氛圍是持重和低調的,節制和內斂的。他們基本上是安於冷或樂於冷,並以冷為生活方式,故雖處冷而並不以為冷。所以我在這裏很少聽到大學教師們發出什麼冷門的抱怨。儘管很多人都熱中進法學院和醫學院讀書,將來好賺大錢,但還是有個別的人完全出於個人的愛好而投入人文學科的學習和研究,在他們心中,一般都不存在那種計較自己的專業是否受人重視的想法。特別是漢學(包括中國古代文學在內)領域,規模極為有限,經費也最寒酸,有些項目的開設還得靠香港台灣的有錢人捐款支撐。你拿了中國文學博士學位,頂多也就是當個終身教授罷了。但十萬八萬的人群裏頭總會有那麼幾個對中國或中國人情有獨鍾的白人,等他們學有所成,找到了對口的工作,能在大學出版社出他們那些僅有同行和選修此類課程的學生會買的專著,能到定期舉行的本領域學術會議上互相碰頭,交換一下學術成果,能在學院之間互相請來請去作演講,而講演時能看見有十幾個教師加學生坐在下面恭聽,他們也就就心安理得,覺得很不錯了。抱

著這樣的學術心態,應該是不會有所謂冷門感的問題吧。     (相關報導: 觀點投書:水泄不通的掌聲見到中文在台灣枯竭的未來 更多文章

認為做什麼事更有意義或意義不大,這在價值取向各不相同的人看來,差異會是很大的。在一個工作生活相對穩定,又不會突然發生政局巨變,而且學術言論相當自由的國度裏,做學問這件事應該有其相當大的自足性,這就是為學術而學術。你可以不受干擾地做求真的學問,也不必去多想能拿它致什麼用或敲什麼門。這樣,就不存在有沒有意義或意義有多大之類讓你傷腦筋的問題。玩股票的就讓人家儘管賺去,精通電腦的就讓人家掙高薪去,你如果覺得自己只是個啃古書的材料,就乖乖啃自己能啃得動的古文好了,最終多少也會啃出些甜頭來。過去我們追隨毛澤東批評過董仲舒「天不變道亦不變」那句話,給人家亂戴「形而上學」的帽子。我可以告訴你,美國好就好在至今仍是一個「天不變道亦不變」的地方。大學裏更是如此,若不是正在使用電腦之類的東西,有時候坐在那古典式的石頭建築內讀書上課,你會依稀覺得這校園內的求學環境簡直和在電影上所見的百年前景況差不了多少。意義的困惑,這興許是中國那種不斷變化的大氣候下幹什麼都忽熱忽冷而導致的一種精神感冒吧。不妨簡略回顧一下國內新時期二十年的學術歷程:美學一度就被認為很有意義,似乎掌握了其中的要妙之道,弄清了美的客觀性或主觀性的問題,我們的文藝狀況,甚至我們的現實人生都會徹底改善。後來又是對比較文學的奢望,接著企圖從海外漢學得到補養,統統熱過一陣,慢慢地都淡出了意義的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