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問往冷處做,仍有別出心裁之境:《泛文與泛情》選摘(4)

作者認為中國文化走向世界不能指望國家富強,而是要考慮如何把文化產品製作得讓世界接受。(示意圖/ flickr)

〈本文選自旅美作家康正果新著《泛文與泛情》中「關於古典文學的談話─答曹問」〉

問:進入新世紀,全球化的趨勢日益急劇,您認為中國古代文學研究會呈現怎樣的特點?

答:「全球化」現在是到處都談的話題,它成了熱點,其他的話題就都要和它拉攏起關係了。現在也不妨扯它一扯。進入二十一世紀,國與國之間政治、經濟上交往合作越來越多,自然文化上的交流也會跟了上來。就拿中美之間來說,古代文學界常在不同的地方舉行國際學術會議,還互派訪問學者和留學生,文學研究逐漸走出了從書本到書本的封閉和孤立,學者與學者之間的聯繫比從前顯著地增多了。過去中文系的教師和學生大都不通英文,現在中文系的不少碩士、博士都能直接讀英文的漢學著作,甚至能將其翻譯成中文。隨著擴大和中國同行的接觸,美國的漢學家也從以前主要面對文本轉向親自去領略華夏的江山文物,沐浴其溫厚的風土人情了。雙方討論共同的議題,使用互相理解的用語,這樣的溝通勢必導致海外研究和國內研究的相互影響和滲透。就美國漢學家這一方面來說,已從早期的譯介作品為主,轉向了各種專題的深入研究。有些人依然偏重從西方的文學觀念出發,拿一些英文的專業用語死摳中文的文本,比如有學者反覆念叨中國的古代詩詞沒有「虛構性」云云,便在一定的程度上鑽了牛角尖。但也有不少漢學家立足古代文學中固有的用語,發揮他們所擅長的分析能力,對我們因過於熟悉而缺乏省查的現象做出了深入的闡釋,對於習焉而不察的國內同行,他們的探索尤其有借鑑的價值。一般來說,單純在文學文本上做文章的論著會顯得單薄一些,而利用文學的材料做文化、歷史研究的論著可能會顯得更加厚實。我個人未必正確的看法是:歷史專業的教授兼通文學,所寫的東西一般更有份量。而只在文學層面上轉圈圈的操作,便明顯有單調之嫌。所以僅僅侷限於單純的古代文學研究,往後恐怕會顯得路子太窄。就前現代中國的語境而言,操筆者一直是秉持著「文」或「文章」的概念行文的,而且常常文史並提,並沒有五四以來所謂「文學」的概念。能不能跳出「古代文學」常設的框架,把研究的方向還原到「文」的脈絡內作總體性的探討?按照傳統的價值,過於沉溺辭章並不值得提倡,應該從詩詞古文鑑賞的水準上往更廣闊的範圍,更尖端的目標提升了。所以,走文史並重的道路,把所謂的古典文學文本置於國學的總體中涵詠研讀,這確實是我們需要好好考慮的問題。尋求溝通並不意味著完全同一,學問若做到精緻得有如工藝,則民族文化的靈氣必喪失殆盡。返歸國學的土壤,這是補養中文系教育蒼白的當務之急。 (相關報導: 觀點投書:中華民族的過去倚靠先烈聖賢,未來掌握在你我手中 更多文章

五四以來,西方文學的譯介及其傳播在中國的讀書人中引起了一種過分接受的幻覺,太多太熱的文學愛好者以為那些歐美的名著、古典作品在他們那裏都是家喻戶曉,傳誦人口的。國人對他國大師推崇的程度有時甚至都超過了那些人在他們本國受到的推崇,中國至今還是個文學過熱的國家。我們自己誇大了文學的作用,還以為其他國度也是我們想像的那種情況。其實在後現代的美國,所有這些經典都退縮到了專業人士的圈子內。而真正對世界產生影響的主要是好萊塢之類大眾的、流行的文化。現在中國人喜歡說,二十一世紀是中國的世紀,是不是中國將來全面走向了世界,我們的李白、曹雪芹在西方就會像他們的莎士比亞、巴爾扎克在中國讀者中一樣富有影響呢?絕對不會的,永遠都不會的!這裏並不存在兩者之間絕對價值的比較問題,存在的問題是雙方的接受心態根本不同。對外國的東西,中國這一方面始終延續著海綿吸水一樣的求知欲望,而那一邊呢,對中國的好奇心相對說來就淡得多了。你有時會對你發現的情況覺得莫名其妙,美國人對西藏的好奇心和瞭解一般都遠遠強烈過對中國的古典文學。所以若以為全球化了,中國走向世界了,中國的古典有一天也會被世界普遍接受,那只能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