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立熙專文:我在全斗煥暴政下的日子

參與抗爭的民眾在大街上奔命衝刺。(作者提供)

前言:南韓總統尹錫悅2024年12月3日突然宣布緊急戒嚴,震撼了全世界。日本《東洋經濟週刊》網路報特別推出「戒嚴令震撼 激動的朝鮮半島的未來」特輯報導,邀請曾在1970、80年代常駐韓國的各界人士,撰寫他們當時在戒嚴與獨裁高壓統治下的生活經驗。因為日本在戰後的自由民主體制下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恐怖生活,對日本人而言這是很新鮮又奇特的感覺。於是我就應邀回顧了在韓國八年間「諜對諜」的日子。

我第一次到韓國是1980年3月,是新聞局安排的記者訪日一周的行程之後,和另外三名同業買了東京羽田機場到首爾金浦機場的機票,去韓國觀光了四天。當時朴正熙總統遇刺死亡不久,在權力的真空期間,民主化似有胎動的跡象。韓國人都期待著「漢城之春」可以來到。

但是全斗煥在1979年發動「雙十二政變」掌控了政權,民主化的春天並沒有到來,他更在1980年5月17日22:00發布戒嚴令,我們去韓國時政變後的戒嚴仍未解除,在新軍部掌控局勢之下,韓國的社會氣氛非常森嚴,到處都是高壓肅殺的感覺,連空氣都讓人緊張。

我們四人一起去參觀景福宮的國立博物館。參觀之後我們在宮外的大馬路等車,同行的「青年戰士報」記者閒著沒事,就拿起相機朝著對面的建築物拍照。這時,荷槍實彈的軍人對著我們猛吹哨子,然後過街來把我們一行人押過去,訊問一番之後要他交出底片,因為這裡是「禁區」不能拍照。我們據理力爭告訴駐守的軍人,沒有任何告示牌提醒我們不准拍照,但是軍人仍堅持要沒收底片。後來,我用當時所能擠出來的幾句韓語告訴他們,這位亂拍照的仁兄,也是台灣的軍人,是軍報的少校記者,聽得他們一愣一愣的,於是我們就沒事放行了。

後來問了韓國朋友,才知道這裡是韓國的「國軍首爾統合病院」,不到半年前,朴正熙在宮井洞中央情報部招待所遇刺之後,就是被送到這裡斃命的。不過也有朋友說他並不是死在這裡,因為這裡表面上是醫院,裡面其實是「國軍保安司令部」,是軍事情報機構的大本營(現在是國立現代美術館首爾館),全斗煥政變時就是保安司令,所以當然不准拍照了。第一次的韓國之行,就因為這個遭遇而對這個軍人極權政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81年去韓國留學時,因為是拿報社的獎學金,新聞事件發生時,我還是要發稿回台北。當時這樣的「留學生記者」身分,又經常有獨家新聞,我已經受到韓國情報當局的注意。他們可以用「與入境目的不符」的理由把我驅逐出境,還好他們並沒有這樣對待我。

然後,在韓國留學時,聽到留學生之間流傳的一個笑話,也可以佐證當年特務統治的橫行。一名台灣留學生因為屢次在家書裡,都會寫到學校裡學生鬧示威的情況,結果家裡許久都沒收到他的來信,這名學生終於才恍然大悟,於是寫了一封信給郵局局長,跟他道歉並保證以後不會再寫學生示威的事,他的家書才被放行。我不知道這則笑話是真是假,但是「信件檢查」對台灣留學生造成不小的心理壓力,則是周知的事。 (相關報導: 鄭乃瑋專文:記住光州的故事 更多文章

當時,我經常跟讀賣新聞漢城特派員山岡邦彥交換新聞情報,他是讀賣新聞被強制關閉漢城支局三年多之後,重開支局的人。所以他行事很謹慎。他告訴我,日本記者兌換外幣都是到銀行以「官價」兌換,否則韓國可以用「違反外匯管制」的理由,對日本記者司法起訴或驅逐出境。但是因為當年黑市與官價的匯率可以相差到20%,我領的美元Sola Check支票,都是到台灣駐韓大使館的會計室,他們可以換給我黑市的價格,我就沒有違反外匯管制的把柄可以被發現。我們連換錢都必須小心翼翼,可見獨裁政權之下,到處都是獨裁者的鷹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