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了共產人士,
我們的兄弟,
讓我們失去記憶的兄弟,
失去了我們的聲音,
失去了珍貴的事物。」
低吟、呢喃頓時拉開沙啞的嗓音嘶吼,平時笑眼慈祥的越南異議樂人厄戴唱起控訴越共的歌曲時,眼泛淚光,彈著鋼琴的手指不停顫抖,他是一位有很多故事可說的長者,但他已經被越南政府噤聲了很久。
厄戴(Ngoc Dai)來自北越,曾參與越戰,挺過1968年最為血腥與漫長的戰鬥「順化戰役」,直到1975年越南人民軍攻下南越首都西貢。厄戴接受《風傳媒》專訪時指出,他基於對祖國的熱愛,志願參與越戰,「政治宣傳洗腦了我,讓我相信共產政府是最完美的體制,能帶來幸福與富裕的生活,因此志願跟隨越共的政策,奉獻愛與熱忱。最後我發現這一切都是謊言。」
「國家早就背棄我了」
對抗美國大兵與南越軍隊時,他時常能聽到來自南方的統戰電台播放著反戰歌手鄭公山(Trịnh Công Sơn)的歌曲,歌詞一字一句都刺痛著他的心,「聽著歌曲的同時,心中有很多澎湃的情感,尤其是對戰爭的厭惡,還有鄉愁,我思念的親友與家鄉。」
「我在戰爭期間逐漸看清,共產體制的所作所為其實是在扼殺人們的自由,共產政權是騙子。這種不公平令我想要反抗,過去當軍人為了國家作戰,我以為自己做了對的事,還很自豪。但事實是,國家早就背棄我了,這讓我覺得應該為自己著想,必須退出共產黨,不想再為它賣命,也不願跟它拿到任何一毛錢,」厄戴說。

「聽到『審查』兩個字就想吐」
越戰結束兩年後,厄戴開始在河內音樂學院修習古典樂與作曲,1985年他退出越南共產黨。1990年代,他為多位越南歌唱名伶創作具實驗風格的流行歌曲,成為當地著名的作曲人。20年前就開始創作實驗音樂,厄戴表示,以前越南沒什麼人欣賞實驗音樂,所以他的創作受到很多批評,「那些人常常損我,問我為什麼要做這種音樂。」
然而厄戴仍不懈地藉各種形式的音樂表達自己,「只有音樂能幫助我說出想說的話。」2013年,他發行越南戰後第一張政治議題專輯《鄉村先驅1號》(Thang Mo 1),以實驗音樂為底,有關於性的歌詞「喔翹臀!喔陰部!喔陰道!」,也有藉隱喻唱出對執政共產黨的批判,另一首收錄歌曲《有天》(There are Days)質疑越南戰爭是否有開打的必要。

「自從越共幾十年前建立政權,對音樂文化產業的嚴格審查就開始了,我有不少歌被當局審查過,他們會要求我修改歌詞。我聽到『審查』兩個字就想吐,國家想審查的東西,就是他們不敢讓人知道的秘密,」厄戴說。
他早認清《鄉村先驅1號》不可能會通過越南文化部的審查,便自行製作了1000張CD,更大膽地將其中幾張郵寄給政府官員與國營媒體,因此遭國家媒體以大篇幅報導撻伐,被稱為「蔑視法紀」、「狂妄的瘋子」,不過媒體的「反向宣傳」還是替他帶起了買氣,1000張CD最後全部賣光。
「反抗」是前越戰老兵療傷之道
然而厄戴也遭到當局全面封殺,大批蒙面警察闖進他家,沒收所有樂譜,越南音樂人對他避而不見,再也沒有歌手敢找他合作、唱他的曲子。談到這幾年不間斷地受到越南政府的監控與騷擾,厄戴表示:「他們動不動就要我滾出越南,打電話來威脅我,要我趕緊消失,就像是黑手黨一樣,只是他們比較沒文化,也沒受過什麼教育。」
反抗並不只是為了捍衛音樂創作的自由、控訴越共的不合理壓制,厄戴表示,拒絕向國家機器妥協這回事,還有助於他走出越戰帶來的創傷,「戰士的第一守則就是服從命令,很多人都還沒克服戰爭陰霾,偏執的愛國思想在他們腦中根深蒂固,他們害怕反抗越共的後果,也不敢自私一點、多替自己著想。」

豁出去了……以生命為賭注的音樂人厄戴
「現在我一點也不在乎這些審查規則,官員說我在做蠢事,但那是他們的問題,不是我的錯,」厄戴無所謂地笑說,踏出了踩紅線的第一步之後,「就再也不去擔心反覆去踩會有什麼後果,反正我就快死了。有時候也很好奇,我怎麼還沒被抓走。」
厄戴與比他年輕一輩的異議歌手杜阮玫瑰(Mai Khôi)合作,兩人9月底來台出席「2019流浪之歌音樂節」,首度在海外同台獻唱,其中更有40年前創作、但無法發行的歌曲。 (相關報導: 「越南學中國箝制網路言論自由」越南異議歌手杜阮玫瑰:臉書、谷歌淪威權體制打手 | 更多文章 )
厄戴表示,越南還有希望,希望就在年輕人身上,「我相信,還有很多音樂人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捍衛創作自由,未來會有更多人加入我們的行列,當然政府的壓制只會越來越嚴重,未來並不樂觀,但到我死之前,我都會盡力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