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讀文史科系、喜歡中國書畫文物的人總嚮往能進故宮博物院任職,當我知道故宮書畫文獻處長何炎泉竟是台大化工畢業的,不免感到好奇;再加上他的著作《書法這麼美》,和我之前讀的一些書法評論很不一樣,全書充滿科學實證研究精神,提供我欣賞書法藝術的全新視野,因而更想探究在理性與感性之間,他何以能如此游刃有餘。
從小對書法超有感 左手刻印右手寫字
1974年生於台北的何炎泉,從小就對書法特別有感,學校的校外教學他總是字帖不離身,只要有空檔他就拿字帖出來看,可那時畢竟年紀還小、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但就是好奇、喜歡,他形容那算是一種緣份吧。
直到就讀師大附中,受教於丁錦泉老師、參加書法社,才慢慢入門。由於台北有名的建國假日玉市就在附中附近,讓他首次接觸到壽山石,於是自行摸索開始刻印,「刻印需要較大的力氣,我是左撇子,左手比較有力。」何炎泉自此展開他左手刻印、右手寫字的藝術人生,考上台大後也參加篆刻社,如此左右開攻,我笑著問說這算不算是書印二刀流呀!
何炎泉的刻印作品,他是左撇子,「左手刻印、右手寫字」自成一家。(圖/作者翻攝)
台大化工畢轉讀藝術史 進故宮實物研究功力大增
在台大唸化工系時,何炎泉到中文系修「書法習作」課,老師陳瑞庚對他影響很大。「陳老師是從台大物理系轉唸中文系的,擅長用物理的邏輯思維來解釋書法。」何炎泉說,後來攻讀藝術史也和陳老師有關。
當時讀化工的他對未來有些迷惘,因他還是想從事與書畫相關的工作;聽陳老師說台大設有藝術史研究所,請到中國藝術史與書畫鑑定泰斗傅申教授來任教,何炎泉於是很快確立了人生方向,服完兵役後,他只準備了一年就考上台大藝術史研究所,跟著傅申老師學習書法史。「說實在,那時對書法的研究仍處於懵懵懂懂的階段,對書法史可以背得滾瓜爛熟、但不會分析。」直到2005年進入故宮任職,實際接觸豐厚的書畫典藏才真正開啟他實物研究分析之路。
唐代大書法家顏真卿的《祭姪文稿》,至情至性,被譽為「天下第二行書」。(圖/故宮Open Data)
透過作品認識大書法家 書法的本質實為「筆墨」
「故宮建置數位化系統當時已完成了七、八成,我就運用這套系統進行分析。」何炎泉研究歷代大書法家的字,在電腦上逐字放大檢視研析,這時理科務實的訓練就用上了。「這些書法大家的歷史評價對我而言並不重要,我是以我眼睛看到的、視覺觀察為準,不被過往書論中過多形容詞所屏蔽、而是直接透過作品來認識他們。」
何炎泉的研究方法正顯出他有別於傳統研究書法史出身的專家,長久以來書法研究關注的重點在於「風格分析」和「流派發展」,他則希望更多人看到書法的「本質」,了解書法美在哪裡,而書法的本質就是「筆墨」。
《宋 黃庭堅自書松風閣詩》。(圖/故宮Open Data)
研究點畫結字行氣和章法 赴美深造獲藝術史博士
何炎泉分析書法作品時,常舉例詳細說明書法家如何用「提、按、頓、挫」的筆法處理一個「字」,他說欣賞書法的重點便是看點畫、結字、行氣和章法,「點畫」指的就是「線條」,像是書的筋骨血肉。「結字」意指單字結構,會隨著時代風尚與書家喜好而表現不同特色。「行氣」比較抽象,或可解讀為「體勢」,而「章法」不難理解,在書法中指的就是整幅字的安排和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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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書法線條最重要,至少得練個五年十年,只要線條的品質好,其他就不會差到哪裡去。」何炎泉說,而我經常感到好奇的是,像作品中「飛白」的效果,是書家刻意所為嗎?何炎泉認為書家每天練字,技法早已「內化」,飛白的表現或可稱為一種不刻意的刻意吧!
明代書法家祝允明《雜書詩帖》中的「手」字,一筆到底綿延不斷,透過飛白來呈現線條的圓扁和運行快慢。(圖/作者翻攝)
2009年他向故宮申請留職停薪、赴美國波士頓大學攻讀「藝術與建築史研究所」博士學位,這些研究方法也落實在他的博士論文上,以北宋的書畫為研究主題,主因那是中國書法史上的黃金時代!
千年書法規範早已存在 創新是某種層次的復古
中國書法延續了數千年,直到今天仍在爭論要不要變?何炎泉藉由北宋大書法家蘇軾的看法來回應此大哉問。蘇軾在30歲出頭就已寫下撼動書法史的名言:「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他自評:「吾書雖不甚佳,然出自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何炎泉認為「意造無法」的書寫觀是蘇軾對書法藝術的一種態度,讓書家的個性獲得認可與充分發揮,「中國書法規範早就建立了並持續運行中,現代大部分標榜創新的書法,許多創作觀點其實古代都已經出現,某種程度來說就只是復古而已。」
《宋 蘇軾書前赤壁賦》(局部)。(圖/故宮Open Data)
長久與這些名家書蹟為伍,必定有他最欣賞的書法家。何炎泉說:「王羲之和顏真卿是書法史上兩座大山,那麼蘇軾更像是一條道路,他總能帶我們到想去的地方。」我太喜歡這樣的闡釋了,不只書法,蘇軾的詩詞傳頌千年,每個人在人生遭遇困頓時,也總能在他的詩詞中找到撫慰的力量。
策畫于右任張大千溥儒展 冥冥之中如有「神」助
在故宮任職策畫展覽何炎泉認為是最好的歷練。這麼多年來他陸續策展過于右任書法特展、張大千120歲紀念大展、溥心畬書畫特展等,「每次籌備期間都會發生些難以解釋的巧合,冥冥之中似乎作品主人就在旁邊幫助我們。」何炎泉笑著說。
以2017年舉辦的「現代草聖」于右任特展為例,尚未有此展計劃前,故宮向民間藏家收購了一件于右任極罕見的作品《第二次大戰回憶歌》,是于右任在民國36年(1947)所寫的小草墨蹟冊頁,當時于右任苦思紛擾時局、不能成眠而寫下此詩,並且在京滬夜車中完成,文長1800字。
于右任的小草冊頁墨蹟《第二次大戰回憶歌》,文長1800字,為于右任1947年的作品,相當珍貴。(圖/故宮Open Data)
成功收購此冊頁不久後,年近百歲的于右任次子于彭就捧著18件父親的墨寶要捐贈給故宮,經故宮加速審評後完成捐贈、補足了故宮所缺乏于右任早期的作品,也有了之後的于右任書法特展。
張大千120歲紀念展(2019年)也是如此。何炎泉和策展團隊到張大千生前住所摩耶精舍尋找兩件作品,舍內櫃子很多、鑰匙也很多,並未整理配對,管家說每次有人要找東西總要花好幾個小時才找到,沒想到何炎泉一行人先隨意挑了兩只鑰匙、試了兩個櫃子,竟然就正好是他們要找的展品,我想或許老先生們在天之靈仍非常關注自己的心血吧!
2025年故宮迎來百歲 甲子萬年、西園雅集登場
1925年成立的故宮博物院今年將迎來百歲生日,而國民政府播遷來台所建造的台北故宮在1965年落成開館,今年也正好滿一甲子,故宮規劃的展覽活動正緊鑼密鼓籌備中。在書畫方面少不了故宮三寶:北宋范寬的《谿山行旅圖》、郭熙的《早春圖》和李唐的《萬壑松風圖》,何炎泉更特別推薦他精心規劃的「千年神遇--西園雅集傳奇」特展,讓大家和蘇軾再次相遇。
《宋人 西園雅集圖》,坐著書寫的即為蘇軾。古代書家多為懸腕寫字,主因直到北宋時才有桌子。(圖/故宮Open Data)
這些年來,我參加書法講座、展覽,總見現場滿頭華髮者眾,不免憂慮台灣年輕人因普遍缺乏中華文化養分、恐愈來愈不會欣賞書法藝術;但若擴大格局、放眼整個漢字文化圈,尤其是中國大陸至少有上億人從事寫字活動,寫書法仍是地球上最多人從事的藝術類別,或許,我真的不需要瞎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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