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並沒有陷入戰爭、危機或衰退。然而,聯邦政府的舉債規模卻絲毫不亞於此。
今年美國預算赤字有望突破1.9兆美元,相當於經濟產出的6%以上,這一水準先前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2008年金融危機和新冠疫情期間出現過。公共持有的聯邦債務(即所有赤字的總和)站上28兆美元,幾乎相當於國內生產總值(GDP)的100%。
如果國會不採取行動,到2034年,總債務規模將再增加22兆美元。屆時,僅利息成本一項就將超過年度國防開支。
然而,美國兩黨總統候選人只是偶爾才會提到財政軌跡,更不用說制定切實可行的方案來解決這個問題了。兩位候選人反而在競相向選民作出代價不菲的承諾。
經濟學家和政策制定者已開始擔心,不斷膨脹的債務規模可能會加大利率上行壓力,抑制經濟增長,擠掉其他優先事項,並可能削弱美國政府在戰爭或其他危機情況下舉債的能力。目前已出現一些零星的警告信號,包括美國信用評級被下調,以及一些拍賣中對美國國債的需求低迷。
民主黨候選人、副總統賀錦麗(Kamala Harris)和共和黨對手川普(Donald Trump)在財政政策上存在分歧。賀錦麗已概述或支持了足夠多的財政措施(如增稅或削減開支),貌似足以為其大部分議程買單。而川普則沒有。
儘管如此,賀錦麗和川普都曾是造成這些赤字的政府成員。兩人都承諾保護支出增長的最大來源——社會安全福利(Social Security)和美國聯邦醫療保險(Medicare)。兩人都希望延長將於2025年底到期的數以兆美元計的減稅措施,兩黨一致認為,至少97%的美國家庭的聯邦所得稅不應增加。
僅在過去幾個月裡,川普就已承諾免除小費稅、取消對社會保障福利徵收的所得稅、取消對加班費徵稅、降低在美國從事製造業務的公司的稅率,併為新晉父母的費用設立新的扣除額,在延長他第一任期4兆美元減稅措施的基礎上,再提供逾2兆美元的減稅。
和川普一樣,賀錦麗也提出免除小費稅,並呼籲擴大兒童稅收抵免,包括為新生兒父母提供6,000美元的抵免。
美國的財政路徑是如何在經濟上變得更加令人擔憂,而同時在政治上卻變得不那麼受關注的呢?聯邦債務和赤字已突破各種想像中的紅線,但人們擔心的後果並沒有成為現實。至少在2022年之前,利率一直保持在低位。美元仍是世界儲備貨幣,這讓美國比其他主要國家擁有更大的迴旋餘地。2024年的美國不是2007年的希臘。風險雖然存在,但不會發生財政危機。
可以說,舉債幫助美國經濟在2007-2009年金融危機和疫情期間維持運營,議員們也因此獲得了回報。民調顯示,公眾對赤字感到擔憂,但他們也更喜歡那些能提供減稅、刺激支票和軍費的政客。
「歷史上,無論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沒有一位總統因為控制支出、赤字和債務而獲得金星獎或諾貝爾獎,」眾議院預算委員會主席、德克薩斯州共和黨眾議員Jodey Arrington說。「沒有人獲得『金砍刀獎』。」
無論誰在11月贏得大選,都將很快面臨兩大財政考驗。一是需要提高聯邦債務上限,時間可能是在2025年中期。在2011年和2023年,不提高債務上限就可能違約的威脅都導致美國兩黨作出妥協,從而減少了赤字。二是2017年稅法的大部分內容即將到期。如果國會在2025年底前不採取行動,多數美國家庭的稅款將會增加,而這條赤字削減路徑是兩黨都不希望看到的。
聯邦赤字問題並非一直處於政治休眠狀態。事實上,直到本世紀的第二個十年,兩黨領導人都為此感到擔憂,即使他們並不總是採取行動。
20世紀90年代初時赤字規模要小得多,兩黨中支持控制赤字的偏緊縮勢力強大,足以促成兩黨達成增稅減支的協議。這些協議幫助聯邦預算在20世紀90年代末實現平衡,得益於嬰兒潮一代進入勞動力市場和冷戰結束後所謂和平紅利推動的強勁經濟表現。聯邦債務降至GDP的約三分之一。
2001年和2003年,小布希(George W. Bush)減稅後,赤字再次增加。然而,在2011年和2013年,奧巴馬和國會共和黨人達成協議,允許對高收入家庭增稅並削減支出,減緩了債務增長。
川普的記錄
2016年,川普首次競選美國總統時表示,他將在八年內償清國家債務。然而,他卻反其道而行之:到他卸任時,聯邦債務規模從不到15兆美元增至21兆美元以上。
雖然部分原因是先前存在的趨勢和新冠疫情,但川普作出了兩項重大決定,與國會共和黨人決裂,以及推高了聯邦借款。
共和黨人長期以來都主張降低社會安全福利和美國聯邦醫療保險的慷慨程度,提高財政可持續性。為了吸引中產階級選民,川普接受了長期以來民主黨的立場,並停止了對廣泛削減福利的討論。
2017年,當眾議院共和黨人試圖降低稅率時,川普拒絕了他們抵消全部成本的嘗試。川普最終簽署成為法律的《減稅和就業法案》(Tax Cuts and Jobs Act)當時預計將在10年內增加1.5兆美元的赤字。
新冠疫情暴發後,川普贊同廣泛的經濟共識,認為美國需要向經濟注入資金,最終增加了逾3兆美元債務,以提供刺激支票、增加失業救濟金和用於其他救濟。
拜登與賀錦麗的記錄
美國總統拜登(Biden)和副總統賀錦麗通過1.9兆美元的《美國救援方案法》(American Rescue Plan)擴大了川普的疫情支出,該計劃包括發放另一輪刺激支票以及對州和地方政府的援助。拜登和賀錦麗的核心國內立法——需要賀錦麗決定性投票的2022年《通膨削減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最初估計會減少預算赤字。但隨著對包括電動車稅收優惠在內的關鍵稅收抵免的估計金額上升,預計的赤字削減幅度已經縮小或完全消失。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面臨螺旋式通縮困境,中國政府為何不願大膽刺激經濟
|
更多文章
)
在賀錦麗的大力支持下,拜登通過一系列行政命令取消了學生債務,據負責任聯邦預算委員會(Committee for a Responsible Federal Budget)稱此舉可能會導致政府損失超過1兆美元。由於法院已限制了拜登取消債務的權力,該計劃目前陷入訴訟之中。
「我認為,我們從未見過哪位總統像拜登這樣在未經國會同意的情況下花費這麼多,」負責任聯邦預算委員會高級副總裁Marc Goldwein表示。
不過,自疫情暴發和通過上述民主黨立法以來,財政前景發生了一些重要變化:通膨率和利率已經上升,令未來的形勢會更加危險。
川普的計劃
如果川普獲勝,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將取決於國會。倘若共和黨同時控制眾議院和參議院,他的下一任期可能會與第一任期非常相似:偶爾談論一下債務和赤字,同時推出擴大債務和赤字規模的減稅措施。
「我認為,在川普的領導下,共和黨無法實質性地削減任何開支,」前眾議院共和黨助理、現就職於投資銀行Piper Sandler的Don Schneider說。
川普在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的接受提名感言中說:「我們將開始償還債務,開始進一步降低稅收。」
無黨派專家認為這幾乎不可能實現。償還債務要求美國從巨額赤字轉向盈餘,而減稅將起到相反的作用。兩黨經濟學家都承認,低稅率可以促進經濟增長並創造一些收入,但不足以抵消稅收損失。
川普已表示,他希望延長2017年稅法中將在2025年後到期的部分內容,並將21%的企業稅率降至20%,對某些公司降至15%。他最近的一些提議,比如取消對勞動者的小費收入、加班費和退休人員社會安全福利徵稅,將進一步挖深財政窟窿。他還提出了其他需要大量新支出的提議,包括大規模驅逐非法移民計劃和建立國內飛彈防禦系統。
在國會,共和黨人仍在就是否延長所有減稅措施以及是否將減稅與減支或增稅措施捆綁在一起進行辯論。如果民主黨控制了眾議院或參議院,他們可能會反對延長川普的所有減稅措施。參議院預算委員會主席、羅德島州民主黨參議員Sheldon Whitehouse表示,全面延長減稅措施將導致「債務增加4.6兆美元,而且嚴重偏袒大公司以及高收入和高淨值個人」。
川普曾提出過幾種可能減少赤字的想法。一種是行政扣押,即總統拒絕動用國會已撥出的資金。這種做法是否合法以及是否違憲都有可商榷之處。
另一種是關稅。川普希望對所有進口商品徵收10%至20%的關稅,對中國產品徵收更高的關稅。據稅收政策中心(Tax Policy Center)估計,這可能在10年內增加約2.8兆美元的財政收入。
眾議院共和黨人已提議將聯邦支出增幅限制在低於通膨的水準,不過該黨內部存在分歧,一些人希望大幅增加國防預算。
正在幫助共和黨人制定完全控制國會後議程的Arrington說,他們需要解決支出和福利項目問題,並希望川普能夠對此持開放態度,儘管後者已作出相反的意思表示。Arrington說:「我們有機會實現我們在競選時聲稱的信念,並說明幾乎所有共和黨議員都是由選民送到國會來的原因。」
Arrington表示,他也對與民主黨人達成一項更大的協議持開放態度,將增稅和減支問題擺到談判桌上。
賀錦麗的計劃
她還在很大程度上支持拜登先前提出的預算案,其中要求在未來10年削減3兆美元赤字。但該計劃存在兩個主要障礙。
首先,雖然該預算案將提高對富人和企業的徵稅,但聯邦政府由此獲得的稅收不足以實現其聲稱的削減赤字目標,也不足以支付賀錦麗提出的兒童稅收抵免和購房者補貼,以及覆蓋拜登-賀錦麗政府提出的將到期減稅措施延期的成本;相關減稅措施旨在防止對年收入低於40萬美元的家庭增稅。
其次,國會同意這一計劃的可能性很小,即使在民主黨同時控制眾議院和參議院的情況下(出現這種情況的概率很低)也是如此。2022年,拜登的增稅計劃未能爭取到中間派民主黨參議員的支持。賀錦麗可能會面臨類似的反對,她已經降低了拜登提出的資本利得稅上調計劃的力度。
「遺憾的是,我們未能對稅法作出期望中的充分修改,」參議員Whitehouse說。「我們可以做得更好,如果選民讓民主黨獲得多數席位,我認為我們會做得更好。」
拜登政府官員將明年的稅收辯論視為一個關鍵轉折點,白宮已表示,延長即將到期的減稅措施應與增稅相結合。
國家經濟委員會(National Economic Council)副主任Daniel Hornung表示:「2025年絕對是近期的一個重要時刻,我們能讓財政前景變得更好,也可能讓情況變得更糟。」
拜登已提議通過處方藥定價節省部分聯邦醫療保險計劃費用,並呼籲鞏固社會安全福利。目前社會安全福利支付的款項多於徵收的稅款。但兩黨在是否應提高社會安全福利稅和福利發放事宜上存在分歧,這種僵局意味著該計劃存在的問題可能在大約10年內都得不到解決,屆時其信託資金預計將耗盡,從而引發福利削減。
未來的道路
不包括利息,美國政府今年每獲得1.00美元收入,就要支出1.21美元。加上利息,這一支出將攀升至1.39美元。
選民往往在理論上支持平衡預算,但他們也喜歡過去幾十年來的低稅收和高支出。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更喜歡以折扣價獲得政府服務。而政界人士知道,財政紀律的回報可能只是給他們的繼任者留下更大的赤字空間。
市場是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還是會反抗,這是個未知數。
大約一年前,美國政府舉債預測上調幅度超過分析師預期後,美國國債收益率上升。一些國債拍賣會遭遇需求冷清的局面。三大信用評級機構中有兩家因美國政治失靈而下調了美國的評級。
「這實際上是高赤字、高債務水準和高利息負擔共同作用的結果,」惠譽國際評級(Fitch Ratings)首席美國分析師Richard Francis說。「我們沒有看到任何解決這些重大問題的意願。」
今年,由於預計聯準會將因通膨降溫而降息,美國國債收益率已經下降,因此目前不存在危機。但即使沒有人知道紅線在哪裡,持續增加的債務和赤字也在讓美國不斷朝著危機靠近。
「沒有具體的閾值,但風險在上升,」 Furman說。「你所處的水準越高,風險就越大。你最應擔心的是陷入惡性循環。」
也許在某個時候,美國會發現借貸變得困難。在某個時候,利息成本可能會限制政策制定者的選擇。在某個時候,債券投資者可能會審視美國的政治體系,並斷定他們存在無法收回本金的真正風險,然後開始要求更高的利率。
Piper Sandler的Schneider表示:「這將是2029年、2030年才需要考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