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超過20年,每年演講場次逼近上百場,NGO國際經驗15年以上的褚士瑩,有一天卻發現再也無法繼續工作下去了……為了突破瓶頸,他跟著法國老師奧斯卡‧柏尼菲上哲學課,結果一上課完完全全被打回原形,被老師追問得「體無完膚」。經過這場魔鬼訓練,他寫下震撼所見所聞……
果然,就像在學校,只要沒預習功課的學生一定會被老師抓到,奧斯卡好死不死點名到我頭上:「你對蘇格拉底在歐緒弗洛篇(Euthyphro)關於『虔誠』 的對話熟悉嗎?」「不是很清楚。」我語帶抱歉地說。
奧斯卡立刻停下來,教室的空氣瞬間僵住了。「什麼叫『不是很清楚』?」奧斯卡整個身體朝著我轉過來,這絕對是他要火力全開的前兆。「咦?我說錯了什麼嗎?」一時之間我像不知道做錯了什麼的孩子,立刻心慌意亂。
「不是很清楚,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只知道一點點。」其實我一點都不知道,連歐緒弗洛篇在講什麼都不曉得,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好像說知道一點點比說完全不知道,要來得有面子一些,所以就勉強這麼說了。沒想到奧斯卡一點也沒有放過我的意思:「一點點?」他說,「那告訴我你知道的那一點點是什麼。」「這……」我頓時面紅耳赤,好像被抓到說謊的小孩。
「你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奧斯卡追問。深呼吸了一口氣,感覺到所有的眼睛都聚集在我身上,我充滿恥辱地一字一句說:「對不起。」
「你跟我『對不起』做什麼?」奧斯卡用鼻子哼了一聲,「我能拿你的『對不起』做什麼?我應該覺得高興嗎?」不知不覺,我犯了他的另外一個大忌,但是我要到後來才知道。「所以你這時候應該說的是『對不起』嗎?」我像犯錯的小朋友那樣搖搖頭。我感覺到自己正在接受真心話大冒險裡面的懲罰,但是比對外大喊「我是豬」,或是當眾扭屁股一分鐘還要屈辱。
「所以你應該說什麼?」「我不知道。」我拿奧斯卡完全沒轍了,只能完全放棄。「動輒得咎」這成語的起源,根本就是奧斯卡的學生發明的吧!
沒想到,奧斯卡卻樂了。「沒錯,答對了。你剛才的答案應該是『我不知道』,而不是『只知道一點點』,哲學思考裡,沒有什麼叫做知道一點點,因為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用哲學, 做自我諮商練習
雖然這只是一個小插曲,而且每個同學遲早都會給自己惹上不同程度的麻煩,像我這樣,知道太少也不行,但像祕魯的大學哲學教授夫婦,知道太多也不行,被說成「帶著哲學的壞習慣「躲在哲學的象牙塔裡面鑽牛角尖鑽不出來」,並沒有比較好。總之真的就是「動輒得咎」,沒得話說了。 (相關報導: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亞洲家長這盲目行為,讓法國老師大嘆不可思議、這才不是愛! | 更多文章 )
整天我都很認真在想這個問題:「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不是很簡單的事嗎?為什麼我做不到?」我知道,這是奧斯卡給我的一節自我哲學諮商練習。按照奧斯卡的訓練,首先第一步,我必須釐清,這是我自己個人的問題,還是文化的問題?語言的問題?我立刻發現不只是我一個人。在亞洲,我們對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總是不願意承認自己一點都不知道,習慣的反應總不外乎是:
1、用很含糊的方式說「不是很清楚」,或是「知道一點點」來替代承認「我不知道」。
2、發出「喔喔喔」「嗯嗯嗯」這種意味不明的聲音,讓對方覺得我好像知道,但是保留著一旦被追問的時候,辯解「我剛才又沒有說我知道!」的權利。
3、會說「好像聽那個誰誰誰說過」或是「好像最近在電視哪個什麼節目上看過」,藉著把毫不相干的第三者拉進來,把自己不知道的責任推出去。
4、明明不知道,但是先說「我知道」,後來搞清楚以後再回頭解釋「剛剛我以為你在說那個什麼什麼……」。
5、只有很少數的人,確實會說「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