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耶誕節,在〈平安夜〉、〈耶誕鈴聲〉之外,相信大家都聽過一首〈白色耶誕〉(White Christmas):
I’m dreaming of a white Christmas
Just like the ones I used to know
Where the treetops glisten and children listen
To hear sleigh bells in the snow
I’m dreaming of a white Christmas
With every Christmas card I write
May your days be merry and bright
And may all your Christmases be white
我夢見一個白色耶誕
就像我昔日所熟知的那些,
群樹閃爍,孩童們傾聽
雪中雪橇的聲音。
我夢見一個白色耶誕
隨著我寄的每一張耶誕卡,
願你的日子明亮愉快,
願你的耶誕年年雪白。
也許很多人並不知道這首歌的作者叫歐文.柏林(Irving Berlin),也許更少人知道活了一百零一歲的歐文.柏林曾經寫過多達一千五百首的歌曲,包括知名的〈雙頰相依〉(Cheek to Cheek)、〈永遠〉(Always)、〈懷念〉(Remember)、〈藍天〉(Blue Skies)、〈海有多深?〉(How Deep Is the Ocean?)、〈天佑美國〉(God Bless America)以及〈娛樂至上〉(There’s No Business Like Show Business)等。歐文.柏林所譜寫的曲調風靡二十世紀美國將近八十年之久,他在三十歲時已是傳奇人物,而後又為十九部百老匯歌舞劇和十八部好萊塢電影譜曲。這位無師自通的音樂界巨人於一九一一年寫成他第一首成名曲〈亞歷山大的爵士樂隊〉(Alexander’s Ragtime Band)。「這首歌使歐文.柏林的音樂生涯永遠和美國音樂交織在一起」——小提琴家史坦因(Issac Stern)如是說。他又說:「美國的音樂在他的鋼琴下誕生。」一九六六年,歐文.柏林為重演的歌舞劇《安妮拿起你的槍》(Annie Get Your Gun)寫下了他最後一首歌〈老式婚禮〉(An Old-Fashioned Wedding)。在這五十五年當中,歐文.柏林的創作源源不絕,隻隻動聽,人人耳熟能詳:這些歌深入全美各家庭中,溫暖了每一個人的心房。
歐文.柏林的音樂天分使他成為千萬富翁,但他不會讀譜、寫譜,並且只能用升 F 調作曲。他寫歌時,以一個手指在鋼琴上找出旋律,而由助手在旁將之記錄在紙上。他的鋼琴設有轉調的裝置,以便利他創作升 F 調以外的曲子。
一九一六年,他與赫伯特(Victor Herbert)合作為歌舞劇《世紀女郎》(The Century Girl)譜曲,他強烈感覺自己專業技能之不足,他問赫伯特他是否應花點時間去學作曲,赫伯特對他說:「你對文字和音樂有與生俱來的才情,學習理論或許對你有些幫助,但也可能因此砸壞了你的風格。」
歐文.柏林的音樂本質單純且略微濫情,但卻觸動了數百萬美國人的心。一九一九年寫成,一九三九年才發表的〈天佑美國〉儼然是非官方的美國國歌。〈白色耶誕〉則一直是最暢銷的歌曲之一,單曲樂譜及唱片的銷售量突破一億大關。這首歌寫於一九三九年,但直到一九四二年,歐文.柏林將之置於電影《假日旅店》(Holiday Inn)的配樂中時,世人方得識之。
一如〈白色耶誕〉,歐文.柏林最流行的歌有許多都是樸實而傷感的民歌,這些歌曲旋律十分簡單,不諳音樂者也能哼唱或以口哨吹之,歌詞也易懂難忘。發表於一九三二年的〈海有多深?〉即是另一個佳例,這首甜美的戀歌由一連串的問句與暗喻組成,沒有什麼深刻的思想或奇怪的語彙—淺顯的歌詞配上簡易的旋律,反而使它歷久彌新:
How much do I love you?
I’ll tell you no lie
How deep is the ocean?
How high is the sky?
我愛你有多少?
我不會對你說謊。
海有多深?
天有多高?
How many times a day
do I think of you?
How many roses
are sprinkled with dew?
How far would I travel
To be where you are?
How far is the journey
From here to a star?
And if I ever lost you
How much would I cry?
How deep is the ocean?
How high is the sky?
我一天
想你多少回?
多少朵玫瑰
被露水沾濕?
我要走多遠
才能到達你的身邊?
我要旅行多遠
才能到達星星?
而如果我失去了你,
我將哭泣得多傷悲?
海有多深?
天有多高?
歐文.柏林早年被公認是一個拙於言辭的寡言者,但他卻把他的缺點化為優點,用日常的語言寫出簡潔而直接的歌詞。他說:「我的志向是打動一般美國人的心,不是教養高的人,也不是教養低的人,而是廣大的中間群—他們是這個國家真正的代表。」

歐文.柏林於一八八八年五月十日生於西伯利亞邊界的村莊,父親是猶太教拉比兼唱詩班領唱者,家中共有八個小孩。在一次屠殺猶太人事件之後,他父親帶著家人來到美國,把最年長的兩個孩子留在俄國。在紐約曼哈頓下城東區長大的歐文.柏林只受過兩年正式的學校教育。八歲那年,他父親過世,他有一陣子充當一位名叫「盲眼索爾」的乞丐歌者的領路人。他十四歲離家,後來在紐約中國城的一家酒館當歌唱侍者。一九○七年他嘗試作曲,寫出第一首歌〈來自晴朗義大利的瑪麗〉(Marie from Sunny Italy),賺了三十七分錢。一九一一年出版的〈亞歷山大的爵士樂隊〉使他聞名全國,這首歌的單曲樂譜在短短的幾年內就賣了一百多萬份。他於一九一二年結婚,但妻子不幸感染傷寒熱,蜜月旅行歸來數月後便去世。十三年之後,再娶電報公司總裁麥凱之女艾琳為妻——麥凱為天主教聞人,以世俗及宗教理由反對此婚事,造成轟動。麥凱據說曾以斷絕父女關係做威脅,歐文.柏林的答覆如下:「我並不是因為錢而娶你的女兒,如果你要斷絕父女關係,我只好送她兩、三百萬元的結婚禮物了。」歐文.柏林和他的岳父及時修好。他的這段婚姻白頭偕老,並且生了三個女兒。
歐文.柏林於一九一七年美國加入一次大戰時入伍,奉命寫了一齣輕鬆的歌舞劇。一九一九年,他以陸軍中士退伍,創辦了自己的音樂出版公司,並且和人合夥在百老匯近郊第四十五街建立歌舞劇院,專門演出他譜寫的音樂劇。一九二○年代,他的音樂劇幾乎定期在此演出。經濟大蕭條初期,他的創作量銳減。他在三十年代初期的某些作品中即反映了此時的社會情境。但他所寫的輕快歌謠卻成為那個時代人們躲避現實煩憂的心靈慰藉。這些歌包括〈再來一杯咖啡〉(Let’s Have Another Cup of Coffee)、〈熱浪〉(Heat Wave)、〈復活節遊行〉(Easter Parade)、〈雙頰相依〉以及〈這不是個可愛的日子嗎?〉(Isn’t This a Lovely Day?)等。其中最後兩首是金姬.羅潔(Ginger Rogers)與弗利得.亞斯台(Fred Astaire)所主演的好萊塢歌舞電影《高帽》(Top Hat, 1935)中的插曲。這是諸多由歐文.柏林寫曲的歌舞電影中的第一部,由亞斯台主唱的〈雙頰相依〉並為歐文.柏林贏得第一座奧斯卡最佳歌曲金像獎(第二次是由平.克勞斯貝主唱的〈白色耶誕〉):
Heaven, I’m in heaven
And my heart beats so that I can hardly speak
And I seem to find the happiness I seek
When we’re out together dancing cheek to cheek
Heaven, I’m in heaven
And the cares that hung around me through the week
Seem to vanish like a gambler’s lucky streak
When we’re out together dancing cheek to cheek
天堂,我置身天堂
我心跳急速,幾乎不能言語
我似乎找到我要的快樂
當我們一同外出,雙頰相依共舞
天堂,我置身天堂
整個星期來纏繞著我的煩惱
像賭徒的好運忽然間消失無蹤
當我們一同外出,雙頰相依共舞
Oh, I love to climb a mountain and to reach
the highest peak
But it doesnt thrill me half as much as dancing
cheek to cheek
Oh, I love to go out fishing in a river or a creek
But I dont enjoy it half as much as dancing
cheek to cheek
Dance with me
I want my arm about you
That charm about you
Will carry me through
To heaven, I’m in heaven
And my heart beats so that I can hardly speak
And I seem to find the happiness I seek
When we’re out together dancing cheek to cheek
噢我想爬山,攀登最高峰
那樂趣卻遠不如與你雙頰相依
共舞
我想外出釣魚,在河上或者溪邊
那樂趣卻遠不如與你雙頰相依
共舞
與我共舞
我想擁抱你
你身上的魅力
將帶我度過難關
直上天堂。我置身天堂
我心跳急速,幾乎不能言語
我似乎找到我要的快樂
當我們一同外出,雙頰相依共舞
二次大戰前他又寫了四部歌舞電影的歌曲。大戰期間,他全力寫作以軍隊為背景的歌舞劇《軍隊在此》(This Is the Army)。這齣戲在美國各大城市,及歐、非、澳、南太平洋各軍事基地巡迴演出,歐文.柏林經常親自登場,並且擔任打雜、搬換布景等的工作。
歐文.柏林是個害羞而不愛出風頭的人。有一回畢卡索問他對史特拉汶斯基的看法,他說:「我不知道,我對許多優秀的音樂家都不熟悉。」他同時也是無可救藥的失眠者,天生不安、焦躁,無法安定下來。朋友曾和他打賭,說他無法安坐在椅子上五分鐘,結果歐文.柏林輸了。戰後,歐文.柏林繼續創作舞台及電影的歌舞劇,一九五四年的《娛樂至上》再創他事業的高峰,他本想從此封筆不寫了,但八年後又以七十四歲的高齡復出,撰寫歌舞劇《總統先生》(Mr. President)的音樂。這齣歌劇並未像他早期作品那樣的獲得好評,有些評論家批評該劇「陳腐過時,缺乏巧思」,但歐文.柏林似乎不曾因此項批評不安過,他曾對訪問者表示:「如果歐文.柏林的歌是陳腐的,那是因為它們淺顯易懂。就我所知,有些最陳腐、最簡單的歌反而歷久彌新,不管它們是〈白色耶誕〉、〈復活節遊行〉或〈肯達基老家鄉〉。」
歐文.柏林誠然是美國建國以來最知名且最受歡迎的作曲家,他的音樂反映二十世紀數百萬美國人的希望與夢想。作曲家肯恩(Jerome Kern)短短數語,為歐文.柏林在美國樂壇做了最好的定位:「歐文.柏林在美國樂壇無地位可言——他就是美國樂壇。他誠實地吸收自他同時代人們身上散發出的律動,他們的生活方式、風俗習慣,而後將這些印像簡化、純化、崇高化,反過來回報給世界。」作曲家摩爾(Douglas Moore)也說過:「歐文.柏林的異稟使他在當代歌曲作家中顯得與眾不同。這種異稟使他和佛斯特,惠特曼,林賽與桑德堡等同居美國最偉大的遊唱詩人之列。他將民眾的語言、民眾的思想、民眾的信念融入歌中,使之流傳千古。」
歐文.柏林於一九八九年九月二十三日逝世於他曼哈頓的寓所,距他創作第一首歌曲時所居的舊宅僅數哩之隔。
*本文選自印刻出版《世界的聲音──陳黎愛樂錄》,作者陳黎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凡二十餘種,獲獎無數。本書融合音樂史、音樂家傳記與樂曲歌詞解析,以獨到的詩意語言詮釋樂曲。(本系列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