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80年前成立的飛虎隊，也就是中華民國空軍美籍志願大隊，無論是在美國還是海峽兩岸，筆者認為關於這段歷史的最大迷思就是飛虎隊曾經與日本海軍航空隊的三菱零式戰鬥機交火。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迷思？一來是中華民國空軍在1940年9月13日的壁山空戰中，被零式戰鬥機擊敗的太慘，導致「零式」在中國戰場上幾乎成為了日本戰鬥機，甚至於所有日本軍用機的簡稱。
飛虎隊的「迴避零式」觀念灌輸
此外則是壁山空戰時，人在空軍官校擔任總顧問的陳納德（Claire Lee Chennault）對零式戰鬥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陳納德將零式戰鬥機的情報回報給美國陸軍航空隊，希望美軍長官們能留意日軍的威脅，並且在飛虎隊成立之初，不斷灌輸隊員們不要與比他們駕駛的P-40還要靈活的零式戰鬥機糾纏，要迴避與零式戰鬥機打空中纏鬥的觀念，更是加深了日本戰鬥機等同於零式戰鬥機的印象。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的前6個月，零式戰鬥機從珍珠港到馬尼拉，再從威克島到新幾內亞幾乎一路都在打勝仗，給英國、美國還有荷蘭飛行員帶來的陰影，不會比給中華民國空軍帶來的還要小。所以久而久之，大家都習慣以Zero來命名自己遭遇到的所有日本戰鬥機。於是在許多關於飛虎隊的戰史中，我們都能看到他們與Zero對戰的相關紀錄。
可實際上根據沙皮諾（Ben Schapiro）的研究，日本海軍航空隊從1941年7月開始就陸續將裝備零式戰鬥機的單位從中國戰場上撤出，直到1943年才又將零式戰鬥機部署回上海以及海南等中國沿海地區。所以1941年8月成立，1942年7月併入美軍的飛虎隊，從嚴格意義上來看並沒有與零式戰鬥機交火的機會。那麼飛虎隊最常見的敵手，又是日本的哪款戰鬥機呢？
日本海軍向來比陸軍更重視航空武力的發展，所以對日抗戰爆發以後，無論是遠程轟炸還是爭奪制空權等任務，多是由日本海軍航空隊負責。
飛虎隊最常遭遇的對手
至於日本陸軍航空隊，雖然也有打空戰的戰鬥機或者轟炸中國城鎮的爆擊機，但他們更多是以襲擊機為日軍地面部隊提供密接空中支援。零式戰鬥機撤出中國後，日本陸軍航空隊便從海軍航空隊手中接管了中國戰場的空戰業務。
不只是中國戰場，就連飛虎隊活躍過的緬甸、越南還有泰國等3個戰場，主要的空戰業務也是由日本陸軍航空隊負責。既然日本陸軍航空隊是飛虎隊的主要敵人，那麼飛虎隊自然不可能以日本海軍航空隊的零式戰鬥機為主要對手。
飛虎隊在東南亞和華南戰場上最常遭遇到的日軍戰鬥機，其實是1936年10月完成首飛，1937年9月正式服役的中島九七式戰鬥機。
飛行第77戰隊的九七式戰鬥機，盟軍賦予九七式戰鬥機的外號是「耐特」（Nate）。（許劍虹提供）
從抗戰爆發初期的時空環境來看，九七式戰鬥機還算是滿先進的一款下單翼全金屬戰鬥機，不過比起蘇聯提供給中華民國空軍的波利卡波夫I-16戰鬥機還是稍嫌落後。I-16不只採取全金屬下單翼設計，還是全世界第一款可收縮起落架的戰鬥機。九七式戰鬥機與海軍的三菱九六式艦上戰鬥機一樣，不具備收縮起落架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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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941年和1942，面對裝備可升縮起落架，裝甲厚重又俯衝能力超強的寇蒂斯Hawk 81A-2，即P-40B戰鬥機外銷型，顯然九七式戰鬥機已經力有未逮。在緬甸與泰國上空與飛虎隊交戰的九七式戰鬥機，隸屬於飛行11戰隊、飛行第50戰隊和飛行第77戰隊。等飛虎隊轉移到桂林後，較常遭遇的九七式戰鬥機則來自飛行第54戰隊。
值得注意的是，飛行第50戰隊是1940年9月在台中水湳機場編成的日本陸軍飛行戰隊，與台灣有深厚的淵源。至於飛虎隊在廣西時，擔任飛行第54戰隊第3中隊中隊長的林彌一郎大尉，則在抗戰勝利後於吉林省通化協助中國共產黨創辦東北民主聯軍航空學校，是香港鳳凰衛視認定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之父」。
可見中華民國空軍與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的恩怨，可以追溯飛行第54戰隊在1942年6月到7月之間數起與飛虎隊之間的空戰。
林彌一郎雖然有一流的飛行技術，但是面對飛虎隊還是被打得喘不過氣來。1942年6月12日對桂林的一場空襲中，他的九七式戰鬥機座機就被飛虎隊打出34個彈孔。或許對林彌一郎而言，協助中共建立空軍也是對飛虎隊的復仇。
飛虎隊最難纏的對手
日本陸軍航空隊動員四個飛行戰隊的九七式戰鬥機對付飛虎隊，所以九七式戰鬥機確實是飛虎隊最常接觸的敵方戰鬥機。
然而面對裝甲薄弱，Hawk 81A-2或者P-40E等飛虎隊機型開幾槍就可以打爆的九七式戰鬥機，感覺飛虎隊的勝利確實有點勝之不武。不過最常見的戰機，卻不是最強悍的戰機，飛虎隊沒有與零式戰鬥機交過手，卻不代表飛虎隊沒有與和零式戰鬥機同等級的戰機交過手。
沒有錯，給飛虎隊帶來最多挑戰的機型不是九七式戰鬥機，而是由著名的加藤隼戰鬥隊，即飛行第64戰隊裝備的中島一式戰鬥機「隼」。飛行第64戰隊由早年在華北戰場上與中華民國空軍交鋒多次的飛行第2大隊改編而成，在趕赴泰國參加對飛虎隊的戰鬥以前，飛行第64戰隊在馬來半島還有爪哇已經取得了相當不錯的戰果。
飛行第64戰隊的一式戰鬥機群，他們是飛虎隊最頑強的敵手。（許劍虹提供）
戰隊長加藤建夫少佐，更是歷經了對日抗戰與諾蒙罕事件的空戰老手，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已累積擊落9架中華民國還有蘇聯空軍戰機的戰果。曾接受筆者訪問的中央航空學校第5期畢業生張光明將軍，也是被加藤建夫擊落過的國軍飛行員之一。飛行第64戰隊也因為有如此卓越的戰隊長，成為日本陸軍航空隊中第二批裝備一式戰鬥機「隼」的單位。
被盟軍稱呼為「奧斯卡」（Oscar）的「隼」，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為止一共生產了4種型號，但飛虎隊在緬甸遭遇到的一式戰鬥機都是早期的一型。不過一式戰鬥機一型，也有裝備兩挺7.7mm機槍的甲型，以及搭配7.7mm機槍還有12.7mm機槍各一挺的乙型之別。至於二型、三型還有四型以後的一式戰鬥機都是在飛虎隊併入美軍以後才服役，不在本文的討論範圍之內。
「隼」與零式戰鬥機外觀相似，在空戰時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自然加深了飛虎隊飛行員以為自己在與零式戰鬥機對打的機會。性能靈活的「隼」，稱得上是與P-40勢均力敵的對手。雖然飛行第64戰隊與飛虎隊的作戰次數並不多，但每一次的空中交鋒都相當精彩，稱得上是最強對最強。到底誰贏誰輸？就由筆者在此為各位讀者好好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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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上空的激烈交鋒
飛行第64戰隊與飛虎隊的首次交戰紀錄，發生在1941年12月25日的仰光聖誕節空戰。在第一天的空戰中，飛行第64戰隊就有兩位飛行員慘遭飛虎隊第3中隊擊斃，他們分別為若山重勝與奧村弘，前者為瑞德（William N. Reed）直接以機槍擊落，後者則是與杜卜伊（Parker Dupouy）的Hawk 81A-2迎面撞上。奧村的「隼」跌入馬達班灣，杜卜伊的戰機卻平安回到仰光降落。
若山重勝與奧村弘兩人，是飛行第64戰隊自太平洋戰爭爆發以來，首度在空戰中喪命的兩位飛行員。隨後一直到1942年3月，飛行第64戰隊都沒有再投入與飛虎隊的戰鬥，可見聖誕節空戰給他們造成了相當的心理震撼。直到3月21日，飛行第64戰隊的「隼」才再度掩護飛行第12戰隊的九七式重爆擊機，轟炸飛虎隊在馬格威的臨時基地。
在21日的任務中，「隼」沒有在空中遭遇到飛虎隊，22日另外一場掩護九七式重爆擊機攻擊馬格威的行動中，成功摧毀三架停在地面上的Hawk 81A-2。但是在飛虎隊地勤人員的努力維修下，所有折損的Hawk 81A-2都在短時間恢復戰力。
兩天後，飛虎隊第1與第2中隊聯合對飛行第64戰隊駐防的泰國清邁發動突襲，以報3月22日折損三架飛機的一箭之仇。
杜卜伊把「隼」撞下去的故事，曾經登上飛虎隊相關書籍的封面。（許劍虹提供）
停在地面上的3架「隼」因為反應不及，當場遭到Hawk 81A-2摧毀。不過在日泰聯軍的防空火力聯合壓制下，飛虎隊也遭遇到慘痛損失，第1中隊飛行員麥克蓋瑞（William D. McGarry）遭擊落被俘，第2中隊的中隊長牛柯克（Jack Newkirk）則是連命都丟掉了。不過嚴格來說，3架在地面上被摧毀的Hawk 81A-2並不是飛行第64戰隊的戰果。
同樣的道理，麥克蓋瑞與牛柯克並不是在與「隼」的交戰中被擊落，所以馬格威與清邁的兩場戰役，雖然都給飛虎隊帶來不小損失，卻都稱不上是飛行第64戰隊的勝利。
馬格威與清邁的交鋒結束後，加藤建夫戰隊長發現隨著日軍地面部隊在緬甸戰場上的節節勝利，飛虎隊有往雲南壘允方向撤退的跡象，於是他將目標轉向壘允，準備切斷飛虎隊的撤退之路。
壘允上空的終極較量
1942年4月8日，加藤隼戰鬥隊麾下三個中隊的戰力全體出動，飛到壘允上空尋找飛虎隊。結果一輪空戰打下來，數量高達四架的「隼」慘遭飛虎隊擊落。
其中擔任飛行第64戰隊第3中隊中隊長，累計創下擊落12架敵機紀錄的安間克已大尉，在這場空戰中慘遭擊斃。過了兩天，加藤建夫親自率領5架「隼」回到壘允上空，掃射停在地面上的盟軍戰鬥機。結果因為加藤建夫忘了打開機槍保險的關係，他們給地面上的13架Hawk 81A-2、7架P-40E，還有3架英國皇家空軍颶風式戰鬥機造成的損傷微乎其微。
4月10日下午，飛行第64戰隊又返回壘允，結果卻與3架起飛支援戴安瀾將軍陸軍第200師的飛虎隊戰機遭遇。一場激戰過後，由三砂英吉曹長與後藤力曹長兩人駕駛的「隼」遭布洛克（Robert Brouk）和史密斯（Robert T. Smith）擊落。
飛虎隊第3中隊機械士拜斯敦（Chuck Baisden），在1942年4月8日於壘允捕捉到「隼」被擊落的畫面。（許劍虹提供）
最後一場飛虎隊與飛行第64戰隊的空戰，發生在壘允即將陷落前的1942年4月28日，這天由平野保伍長駕駛的「隼」，在飛虎隊第2中隊的中隊長希爾（David Lee Hill）還有第3中隊飛行員畢夏普（Lewis Bishop）的夾擊下被擊落。
另外還有片岡正志中尉的座機，同樣也遭到兩架Hawk 81A-2戰鬥機憑藉著數量優勢打下。不過平野保伍長在座機摧毀前跳傘成功，並得到進入滇西的日本陸軍第56師團部隊成功搭救，保住了一條性命。
4月28日的交手，為飛虎隊和加藤隼戰鬥隊的空戰畫下尾聲。從1941年12月25日到1942年4月28日，飛行第64戰隊總共有九人死在飛虎隊手裡。飛虎隊則只有歐文德（Edmund F. Overend）和杜卜伊兩人有被「隼」擊落的紀錄。
但即使是這兩位被擊落的飛虎隊員，他們也只是受了一點皮肉之傷，雙方四個多月的交戰下來，誰勝誰負已經不言而喻。
雖然飛虎隊沒有與零式戰鬥機交戰過，且飛虎隊在空中贏得的勝利，沒有改變滇緬公路被日軍占領的事實，但是他們以寡擊眾挫敗加藤隼戰鬥隊的事實，還是給中美合作抗日的歷史增添了不少美談。
＊作者為軍事研究者，本文為驚滔駭浪的1941系列之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