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燕婷觀點:「祖國」與「異域」-保加利亞土耳其人的遠足傷痕

保加利亞中部城市斯利文鳥瞰圖。(取自維基百科)

今年是保加利亞「大遠足」(The Big Excursion,保加利亞語:Голямата екскурзия)政策30週年。1989年,就在柏林圍牆倒塌前幾個月,保加利亞領導人托多爾·日夫科夫(Todor Zhivkov)要求不願順應同化政策的土耳其人與穆斯林離開保加利亞,導致超過36萬難民跨越鐵幕邊界逃入土耳其,堪稱冷戰期間最大規模的種族清洗。此政策不僅讓驟失勞動力的保加利亞農作減產,也令日夫科夫國際形象惡化,更見罪於蘇聯高層,最後在同年11月黯然下台,與共產政府並肩走入歷史。

托多爾·日夫科夫(見圖)為保加利亞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第一書記,也擔任保加利亞人民共和國的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是東方集團在位最久的領導人。(作者劉燕婷提供)
托多爾·日夫科夫(見圖)為保加利亞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第一書記,也擔任保加利亞人民共和國的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是東方集團在位最久的領導人。(作者劉燕婷提供)

然而所謂「大遠足」並非日夫科夫突發奇想的產物。保加利亞早自1956年起,便陸續推動同化土耳其人與穆斯林的相關政策,此波浪潮隨後在1984年的「復興運動」達至巔峰,忍無可忍的土耳其人紛紛上街示威、絕食、武裝暴動,眼看事情一發不可收拾,這才有了1989年的大遠足種族清洗。如今在保加利亞7百萬人口中,約有62萬是土耳其人,幾乎與該國的穆斯林人口重疊,其他則有波馬克人(Pomak,奧斯曼時代伊斯蘭化的保加利亞人)、羅姆人(Romani,又被稱為吉普賽人)等,雖說民族關係相對和諧、土保兩國也有正常的外交往來,但當年的政策傷痕,卻銘刻在幾代保加利亞土耳其人心中,有人就此落腳土耳其,有人則在共產政權垮台後重回保加利亞,於他們而言,土保皆是祖國,卻又像都像異域。

1989年"大遠足"中的保加利亞土耳其人,圖源:balcanicaucaso.org。(作者劉燕婷提供)
1989年"大遠足"中的保加利亞土耳其人,圖源:balcanicaucaso.org。(作者劉燕婷提供)

奧斯曼和平與黑暗五世紀

1396年,奧斯曼大軍在尼科波利斯戰役(Battle of Nicopolis)中大勝,保加利亞就此進入近五百年的奧斯曼統治期。史學中有「奧斯曼和平」(Pax Ottomana)一詞,用以形容15世紀末至18世紀初的奧斯曼帝國,此時帝國不僅是世界數一數二的軍事強權,其版圖內的巴爾幹與中東地區也進入相對和穩的承平期,拜占庭帝國末年的大小內戰已然告終,米利特制(Millet)也給了飽受高額賦稅、官僚主義、腐敗之苦的人民喘息機會。

然而在如此浪漫的描述下,帝國內部卻不乏壓迫情事。首先是奧斯曼帝國於巴爾幹推行的血稅制(Devşirme,奧斯曼土耳其語:دوشيرمه),定期強徵該地一定數量的8-18歲基督徒男童,逼其改宗為穆斯林,學習奧斯曼土耳其語,進行軍事與文書訓練,待其成年後再分發到宮廷、文書、宗教與軍隊四大部門,有能者可成為大維齊爾(相當於帝國宰相),例如扎格諾斯帕夏(Zaganos Pasha,1453-1456)便是第一位出身血稅系統的大維齊爾,之後尚有10幾位大維齊爾同出此道。血稅制的概念源於蘇丹穆拉德一世(Murad I,1362-1389)任內,當時帝國內部滿是戰功赫赫的突厥貴族,令蘇丹如坐針氈,故而有了自基督教世界徵集禁衛軍(Kapıkulu)、傭兵的念頭。 (相關報導: 劉燕婷觀點:進化論與再伊斯蘭化-科索沃的伊瑪目為何引發眾怒? 更多文章

描繪基督徒男孩登記進入血稅制場景的奧斯曼細密畫。(作者劉燕婷提供)
描繪基督徒男孩登記進入血稅制場景的奧斯曼細密畫。(作者劉燕婷提供)

血稅制在巴爾幹施行之初曾遇強烈抵制,有的父母為留住孩子,不惜痛下重手將其打成殘廢,以躲過政府徵召;但隨著此制發展逐漸完善,加上漸有血稅制出身者躍居軍政高位,巴爾幹的民心終於鬆動起來,例如波士尼亞的基督徒就相對樂見自己的孩子被徵入血稅制,甚至留下賄賂官員的歷史紀錄;阿爾巴尼亞人更因普遍貧窮,故而發展出"假冒經濟",即以阿爾巴尼亞男孩冒充其他不願被徵入血稅制的巴爾幹基督徒之子,以獲取經濟報酬,一來得以改善家中境況,二來提供孩子階級流動的機會。然而由於此制仍具一定的壓迫性,故在今日巴爾幹諸國的歷史書寫中,血稅制多被描繪成帝國剝削的鐵證,保加利亞也不例外,將其定調為"帝國邪惡奴隸制"裡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