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主人權運動領袖、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在遭到中國政府長期囚禁之後,13日因肝癌引發多臟器功能衰竭離世。同樣也是中國民運人士、八九學運領袖之一的吾爾開希,也撰文悼念劉曉波。他指出,劉曉波逝被中國「殺人的政權」給謀殺,全世界應該要思考:我們是要選擇姑息容忍這樣的事件一再上演,淪為北京當局的同共犯,還是要起身對抗所謂的「中國價值」?
以下為吾爾開希全文:
自從因為1989年天安門事件後流亡海外,近30年來我都一直掛念著劉曉波。幾星期前中國政府讓他保外就醫時,我卻一直不知該說什麼,因為這件事對我而言太切身、太痛苦。但我必須說點話,因為在我的回憶裡,剛離世的曉波仁慈、關愛、慷慨、善良,更重要的是,他是一個關心中國人的知識分子。因此,我要從一個簡單的故事開始講起。
Liu Xiaobo, who died today, was a resolute advocate of democracy and showed extraordinary courage. Our cover: https://t.co/XdQYTWYcIe pic.twitter.com/Ai12galp2Y
— The Economist (@TheEconomist) 2017年7月13日
1989年的學運裡,曉波是我的老師,在各方面提供我意見,當年美國主播華特斯(Barbara Walters)要訪問我,他也在訪問前替我作準備。我問他:「如果她問我,天安門廣場現在是什麼樣子?學生們知道他們的訴求嗎?活動是否有秩序?環境是否衛生?我該怎麼回答。」

曉波生氣的看著我說:「就說實話。」當時我很震驚,因為在中國,你是不說實話的。假設有人問你,你喜不喜歡某一本小說,你說話的對象決定了你的答案。真實的答案可能招致危險,你所說所有事情─小至你對爵士樂的看法、你喜歡什麼口味的巧克力,都可能受影響。
#LiuXiaobo left us all to continue his struggle for human rights in China and globally. Here is his legacy. https://t.co/06ntNty18u pic.twitter.com/W7kMzh1kHU
— AmnestyInternational (@amnesty) 2017年7月13日
但曉波無法容忍不誠實,他會要求我們說出真相,有時候他甚至會因此生氣,當他生氣的時候會口吃,這讓他覺得挫折,反而變得更生氣。他唯一一次在我面前氣到口吃,是他教我在西方媒體面前要說出真相,而我卻不懂說實話的價值。曉波是我的心靈導師,憑著自己慷慨與耐心,教會我包容,教會我權力與妥協分離的策略,在我流亡海外後,我想了好幾年,才了解在1989年時,我們訴求的是包容,這使得當年的學運成為民主運動。而曉波在我之前就先明白了。
1989年初,曉波在一個月的時間內教會我如何成為一名學生領袖,因為他,數年後我才真正了解我們抗爭的是什麼;因為他,使得當時的我決定,我們要妥協,在天安門城成為一片血海前,帶領著學生離開。神奇的是,最後我到了香港,他卻被監禁3年。

1992年,曉波到舊金山找我,我花了好一陣子才在機場找到他,我們相見時,像三年來有許多話沒說的家人般緊緊擁抱著。當時我24歲,在美國已經3年了,我開著我的三菱車載他去我的公寓,感覺就像前一刻我們還在天安門。他對我的車和對金門大橋一樣感興趣,因為這是他出獄後第一次離開中國,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事物。
當時的我還處於動蕩狀態,曉波則是憤怒又悲傷,這種憤怒很難解釋,儘管他知道64當年北京各地都有死人,但他在訊問時承認,在天安門廣場上他沒看到一個死人。他很氣自己,當然他也很氣政府,但他最生氣還是自己沒能阻止這場大屠殺,這件事也成為他人生中最揮之不去的過往。在某些方面,曉波是自利且自戀的,但你可以當面挑戰他,他也會承認。他總是準備好面對真相─無論它有多麼令人痛苦。

晚上,我煮了晚餐,還準備了他最愛的二鍋頭。吃飯吃到一半,我們的對話停頓了30秒,突然他哭了,像一個失落的孩子、從純粹的情感中爆發出了可怕的淚水,當時我的女朋友留下我和曉波,當他從淚水中恢復之後我們沒有討論這件事,只是繼續吃飯。接著,他對我說:「如果有一天我們有了權力,千萬要提醒自己面對權力要謙虛。」我回他:「當然」,當時我就知道在我往後的日子裡會一直想著這句話。

從那次舊金山相會後,我除了透過Skype,我再也沒見過曉波,如果我流亡後,除了在Skype上就再也沒見過我的父母。不過我知道,之後他又再哭了一次,那次是在18年後,他的妻子劉霞在探監時說他得到了諾貝爾和平獎。我聽說,他當時痛哭著說;「這個獎是給那些在89民運中犧牲生命的人」。劉曉波因為參與起草《零八憲章》提出促進中國民主化進程、改善人權狀況,並與300多名中國各界人士一同簽署,而被中國監禁。
我相信,300名勇敢的男女和我看到同樣的劉曉波, 一個真誠的人、堅定、理想主義、有良心的,而且是像我們其他人一樣的血肉之軀。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卻在獄中度過八年最後離世的曉波是個複雜的人,但他是一個大膽的知識分子,在中國,他是一個威脅,因為他知到民間社會可以組織起來反對腐敗和專制。

北京將他從獄中釋放,不是為了給他應得的醫療照顧,只是為了讓他死亡,換言之,他被一個殺人的政權給謀殺了。全世界是時候問問自己:我們要淪為共犯、姑息了事,或是要起身對抗所謂的「中國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