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天專欄:邊陲精英與互聯網新秩序

自願結合、不願受政府招安的互聯網精英,能否在邊陲創造中心?

對全球互聯網產業的新創精英而言,「中心 vs. 邊陲」的心靈圖像,給高速生滅的網絡產業帶來一股捨我其誰、自命不凡的歷史感。血氣方剛、不甘人後的互聯網精英當中,似乎有相當比例的《星際大戰》影迷。他們總是正在與腐朽邪惡的銀河帝國進行殊死革命,幻想能在帝國的廢墟上重建自由、平等、博愛的新希望。亂紀元英雄出少年,印證了楊虎城的名詩:「西北山高水又長,男兒豈能老故鄉?黃河後浪推前浪,踏上浪頭幹一場!」此時不幹,更待何時?但空有幹勁難成大事。互聯網精英可別忘記了,帝國的死星太空站是靠敵後情報、高明戰術、義士鄉勇、宗教動員、與盲目幸運才打爆的。

金融資本家透過槓桿操作成為每天全球數以兆美元計的市場管理者,金融監管又高度複雜,金融業的既得利益與因循心態,處處可見,創新非常困難。全球金融業早已高度數位化,可說是人類文明史上最早出現的高度倚賴大數據的互聯網產業,只是這個互聯網誕生的時間遠早於智能手機。對有志新創的精英而言,任何在金融業試圖推動的「體制外」創新進展,彷彿是一場由窮鄉僻壤向繁華帝都進攻的萬里長征。「中心/邊陲」的比喻,因此讓互聯網金融科技新創界感到十分貼切。

從技術觀點來看,金融服務的本質並不複雜 – 降低跨時空風險移轉的交易費用並賺取合理的服務費。未來金融服務還會有很多新型態,但本質應該不會有大改變。隨著互聯網高速發展,個人、企業、金融機構、主權國家及國際組織的關係,很難用傳統「中心/邊陲」的定義劃分。金融業一直都有多中心化的市場結構,只是個別市場節點,是由一些有資本與信用的大型金融機構承擔風險、居間撮合,多年積累後形成規模、信譽與技術能力的差異。背後的斑斕歷史,是用戰爭的鐵與血鍛造而成。很接近Hedley Bull在其名著《無政府社會:世界政治中的秩序研究》中所提出的「新中世紀主義」(New Medievalism)勾勒想像的國家體系的替代形式:

「主權國家可能走向消亡,而且取代主權國家的並不是一個世界政府,而是一個現代和世俗的、類似存在於中世紀西方基督教世界的世界政治組合形式 ⋯⋯ 假如現代國家要同地區性和世界性的權威以及次國家(sub-state)或次民族(sub-national)的權威一起分享對本國民眾的管轄權 ⋯⋯ 那種權威重疊與效忠對象交叉的結構,可能一方面把各國人團結在世界社會之中,另一方面又防止權力集中在一個世界政府的手中,從而避免主權國家體系中通常面臨的危險。」 (相關報導: 沈建一觀點:比特幣會是個大泡沫嗎? 更多文章

從全球尺度來看,中心與邊陲的金融精英爭奪資源與勢力範圍的場域,因為互聯網科技而在新的維度上展開。互聯網科技的持續快速擴展,一方面強化了掌握優勢資訊技術的大國利用諸般手段全球制霸的能力,資訊的快速傳播,以及平民及弱國在運用資訊科技方面的「駭客化」,也同時弱化了大國無限制貫徹國家利益的潛力。在新維度的激烈鬥爭上形塑的「中世紀」互聯網新秩序,不見得比既有的體系更有秩序。Hedley Bull指出,多極的世界社會秩序或許得以建立起來,為社會生活的基本目標提供堅實的基礎,但如果這種政治的組合形式與過去的基督教世界差不多的話,其自身所包含的「暴力與不安全因素」會比現代國家體系更加無所不在與難以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