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乃菁家書》曾任職汪政權,晚走一步從此不再回家

汪精衛政權「成立3周年紀念大會」閱兵式。(維基百科)

第四封信給小翔(尹元甲大姐尹儒和鄔玉田的孫子;鄔小秦、蔡菊英的兒子鄔翔)

嗨,小翔,

奶奶和我坐在從香港飛往台北的經濟艙,空中小姐送來餐點。心想,老人家第一次搭遠程出境飛機,不知道用得慣飛機餐嗎?正準備伸手幫她拆開餐具,老人家已輕巧的拿出塑膠小刀叉,撕開奶油封口,切下一小片,塗抹在剝了一小塊的麵包上,送入口細嚼著,優雅自在。是我多操心了。

你的奶奶、我的大姑,真真是父親口中從小過著好日子的「尹家大小姐」、最受疼愛的「尹家長曾孫女」。文革受的苦,勞傷了她的肢體心力,卻絲絲毫毫沒有磨損她的大家氣質。

1989年春天的這趟台北行,悲涼無奈,奶奶到台灣奔喪,你從未見過的爺爺,1988年12月24日,心臟衰竭逝世。那一天,我和爸爸、媽媽、哥哥,在醫院叩別「老姑丈」。我因為前幾個月才陪爸爸回鎮江探親,見過大姑,繁瑣費時的申請來台奔喪手續終於辦妥後,爸爸要我到香港接大姑來台灣。兩岸沒通航,當時大陸的規定又嚴,第一次出境的民眾不能直飛香港,你父親只能陪奶奶到羅湖口岸另一端,老太太得自己過關,我在香港這頭等著。

香港端的羅湖口岸人擠人。磨肩接踵的人群,個個張望著狹窄通關道另一方。我緊張盯著,擔心奶奶被人潮擠著了,一個閃神沒看到、錯過了;擔心老人家能不能提得了行李,一個人能不能過得了關。通信中確定的對接時間已經到了,人呢?怎麼還沒看到?不會是有突發狀況,沒趕到羅湖吧?分分秒秒過得又快又慢,緊繃的七上八下。終於看到「大姑」了,快快出聲喊她,她抬頭看到了,舉起手輕聲招呼「菁菁」,走過來,握住她的手,接過行李,糾緊的心鬆開了。

尹儒與尹元甲「姐弟對飲」。(作者提供)
尹儒與尹元甲「姐弟對飲」。(作者提供)

接到奶奶,任務完成一半,我們在香港短暫停留兩天一夜,住在一間小小的、專為兩岸探親而生的小旅舍,雙人床。姑姪兩人悠哉的吃吃逛逛,第二天早上搭機赴台。

記憶總是停格在香港、在飛往台北班機的美好片段,幾乎是偏執地想割離奶奶是要去台北奔喪的幽暗。是因為從小熟悉又慒懂爺爺、奶奶的曾經,迷惘難解,只能小心翼翼不要碰觸,不敢勾起?

奶奶和爺爺15年的婚姻生活是在戰亂中度過的,爺爺到台灣後,他們再也沒見過一面,再重逢面對的竟是一罈骨灰。爺爺鄔玉田曾在汪精衛政府的過往,讓奶奶、你的父親、美菊姑姑在文革時受盡了苦。接奶奶到台灣奔喪那一年,我22歲,和奶奶嫁給爺爺時同一個年紀,太年輕了,對愛、對情,對他們曾經的磨難,知道的太淺太薄了。

我們四兄妹喊爺爺「老姑丈」,他長相氣派,圓盤臉,學問好,中興大學歷史系教授鄔玉田寫的「中國通史」、「鴉片戰爭史論」、「論東漢宦寺之流毒」…到今天仍被研究者參考引述。我大姐考上台大歷史系,爺爺送她家藏《廿四史》,是真真閱讀過的有紅筆眉批。

鄔玉田著《鴉片戰爭史論》
鄔玉田著《鴉片戰爭史論》

爺爺離開大陸在香港滯留時娶了「鍾姑姑」:我們四兄妹是連著姓喊「鍾姑姑」,和我們唯一的「大姑」是不一樣的。 (相關報導: 王宗偉觀點:派系內鬥到何時?一盤贏局是怎麼博到輸的? 更多文章

1949年前後,從中國大陸到台灣的「外省人」,絕大多數都是隻身來台,沒有家人,沒有親戚。可是我們家不同,尹家的親族,爸爸至親的表弟姐妹、姑母、叔祖…至少有三分之一都到了台灣,而且多是夫妻「成對」,沒有落下另一半,或是來台時年輕單身在台灣才成了家,像是姨父和姨媽帶著十多歲的小姨娘,是從上海搭軍艦來的;只有我爸和你爺爺,萬難不捨的和鎮江的妻兒子女相隔兩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