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恆君觀點:教宗方濟各的「慈悲外交」與中國遺產

2025年5月7日,樞機主教們聚集在保祿小堂,隨後列隊進入梵蒂岡的西斯汀教堂,開始樞密會議選舉教宗。(美聯社)

教宗方濟各的葬禮在全球矚目之中圓滿落幕,而新任教宗的選舉也已定於5月7日正式舉行。葬禮現場,無論多國政要、神職人員,抑或普通信眾,皆以經久不息的掌聲表達追思與敬意——這被廣泛解讀為:方濟各教宗的思想遺產正在獲得廣泛認同,而新任教宗亦當承擔起延續改革的期盼。

在方濟各教宗的眾多遺產之中,最具挑戰性、亦最富爭議者,莫過於《梵中主教任命臨時協議》的簽署。新任教宗如何處理這一敏感議題,勢必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而與此同時,1200萬中國天主教徒——無論身處「官方」還是「地下教會」——也處在某種微妙的迷惘之中。畢竟,唯有教廷持續關注中國事務,方可能為他們的處境帶來實質性改變。

方濟各教宗與《梵中協議》之歷史動因

與歷任教宗相比,方濟各教宗對中國展現出別具一格的親近情感,這內中有著諸多因素:其來自拉美「全球南方」,對威權統治和社會不公具有直觀經驗;其矢志效仿簡朴親民的聖方濟各(San Francesco d'Assisi),尤其關注邊緣群體的艱難處境;更重要的是,作為史上首位耶穌會出身的教宗,其深受耶穌會早期在中國傳教傳統的啟發,尤其推崇利瑪竇(Matteo Ricci)的文化適應策略。

眾所周知,利瑪竇自1583年抵華之後,採取與儒家禮俗兼容的「本地化」方式,深入與明朝士大夫階層對話。他不僅感化徐光啟、李之藻等高官皈依天主教,更贏得明神宗的關注,被譽為天主教在華傳播的奠基者。方濟各教宗對其極為推崇,曾追封其為「可敬者」(venerabilis Dei servus),並多次公開贊揚其文化適應理念。

利瑪竇路線的繼承者們,如湯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 南懷仁(Ferdinand Verbiest)等,均將西方科學與數學、天文等知識引入紫禁城,並協助制定歷法、參與外交事務,贏得康熙皇帝等的高度信任。但此種文化調適策略並未在教廷內部獲得一致認同——道明會等保守派批評耶穌會「縱容異俗」,引發激烈的「禮儀之爭」,最終導致教廷禁止「祭祖祭孔」,而清廷也於1723年正式禁教。此後天主教退入中國社會邊緣,雖在清末民初略有復蘇,但1949年後再次遭遇嚴厲打壓,尤其在「文革」期間幾近中斷。

自1980年代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教廷多次試圖恢復與北京的接觸。其中,波蘭籍的若望保祿二世(Ioannes Paulus II )借鑑冷戰時期對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東方政策」(Ostpolitik),強調秘密談判、避免對抗,以爭取宗教空間。其繼任者本篤十六世(Benedictus XVI )則在2007年寫給中國信徒的公開信中,呼籲打破「合法/非法」的身份對立,在良知基礎上維護教會合一,並為對話預留空間。 (相關報導: 孔令信觀點:教宗方濟各蒙召歸天鄉後的兩岸安排─ 更多文章

2013年方濟各接任教宗之後,在前任們的「耐性外交」的基礎之上,更加強調「慈悲」理念、歷史感與主動性,因「慈悲的天主形象應奠定我們處理政治事務的方式」(Il volto di Dio misericordioso fonda un modo di affrontare l’impegno politico)。其積極推動中梵接觸,最終促成2018年《梵中協議》的首次簽署,之後亦於2020、2022、2024年三度續簽,達成一個十年機制——這是自1951年中梵斷交以來的首次制度性交集,亦是「慈悲外交」(La diplomazia della misericordia)的一項重要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