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過生日前,我在英國的宿舍中收到一個頗厚實的包裹,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張巴勒斯坦紅綠黑白四色的國旗,一塊巴勒斯坦人用來當頭巾或領巾的,充滿巴國民族風情的克菲葉巾(Kufiyeh),上面也是巴勒斯坦國旗色的中東圖案與刺繡。我不是工藝品專家,但那塊克菲葉巾的手工,比我在中東見過的都要精細。我把紙盒翻過來,才倒出了一張紙片,上面用英文寫上:「我們終於回家了,謝謝你的文字,期待能跟你再見面,希望那時候巴勒斯坦已經和平。生日快樂。」
署名的是二零一四年夏天,在以色列「護刃行動」發生,對加沙地帶狂轟猛炸時,我訪問過的一對在加沙出生﹑成長的夫婦。「護刃行動」(或「二零一四以巴戰爭」)總共維持了接近兩個月,最終造成二千多名巴勒斯坦人死亡。每天的死傷報告從活生生的面孔,逐漸模糊成一堆數字,偶爾有以軍在加沙海灘射殺踢足球的孩子的新聞,或許能夠得到和平時地的人們的一點憤慨與眼淚,然而世界領袖似乎多在隔岸觀火,把令人類蒙羞的暴行,說成以色列的自衛權。記得那位巴勒斯坦女孩對我說,她自小就常常聽到炮火聲,雖然不知道戰爭就在家門前,但在懵懂的年紀,她已經在學習和炮火聲共處。及後她經歷了二零零九和二零一二兩次加沙戰爭,並且坦言「未來」對於巴勒斯坦人而言,是一個難以觸踫的,虛無飄渺的話題,但又是他們還能活下去的唯一原因:「當你已經習慣要逃跑,當家園在下一秒可能頓成廢墟,當在西岸生活也一樣不能指望,除了遠走高飛,離開巴勒斯坦,你就只有頑抗。」
因為有人在侵略,有人在頑抗,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似乎每一天都有事情在發生。

執筆之時,即二零一五年四月,巴勒斯坦剛剛以國家身份,加入了國際刑事法庭。三年前巴勒斯坦成為了聯合國觀察員國,終於獲得了聯合國承認的國家法人地位,可以將以色列在過去多次加沙戰爭中的戰爭罪行搬上國際司法系統。然而國際法,在真正的現實政治權力關係面前,不過是寫在紙上好看的所謂法律:早在二零零四年,國際法庭就在一份諮詢意見中裁定以色列的隔離牆(Separation Wall)違反國際法及侵害人權。巴勒斯坦西岸是一個被(屬於以色列人的)基建﹑屯墾區與隔離牆切成一塊又一塊的土地,巴勒斯坦農夫如果被隔離牆擋在他世代耕作的土地之外,他每天可能要用上數小時排隊,穿過重重關卡,而且只能走巴人能走的路,才能踏上屬於他的田埔之上;巴勒斯坦的孩子要上學,也會在關卡被以色列士兵隨意攔下,搜身﹑搜書包,毫無自由可言。這些「不合法」的隔離牆製造了許多的不公義,高牆卻沒有一磚一瓦被推倒。
另一邊廂,以色列大選也在二零一五年三月完成,內塔尼亞胡領導的利庫德集團(Likud)連續第三次當選。內塔尼亞胡在選前再一次提出右翼路線的巴勒斯坦政策,表明不會容許巴勒斯坦組成政府,結果成功擊敗了中間偏左的猶太復國主義聯盟,並且將與走極右路線,曾經提出殺光巴人婦女以防她們生出更多「小蛇」的「以色列我們的家園黨」(Jewish Home)組成聯合政府。選舉之前不少人對猶太復國主義聯盟寄予厚望,因為他們勝出,代表以巴或許可以重新啟動和談。然而以色列再一次選擇了右翼路線。當然,不是所有以色列人都對此覺得安心。我的以色列朋友就不止一次跟我說過:「令以色列最不安全的不是哈馬斯,也不是巴解組織,而是內塔尼亞胡。」諷刺的是,以色列立國時,矢言建立一個會忠於自由、平等等基本價值的國家,然而從以色列於巴勒斯坦立國,將巴人村落連根拔起,將巴人家庭趕出這個新國家,建立起比柏林圍牆更高的隔離牆的一刻起,它就注定無法緊守這些白紙黑字書寫在建國宣言上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