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家本色-俄羅斯與野蠻市場的新時代-《震撼主義》選摘(1)

俄羅斯從蘇聯解體轉向資本主義市場至今,一直被視為一個「野蠻市場」。

俄羅斯與野蠻市場的新時代

我二○○六年十月訪問沙克斯那天,整個紐約市都籠罩在灰濛的細雨中,街上每隔約五步就點綴著鮮艷的紅色。剛好那一週是波諾(Bono)的紅色商品計畫(Product Red)盛大推出的時候,紐約市也感染了廣告活動的氣氛。抬頭就能看到廣告看板上巨大的紅色iPod和亞曼尼太陽眼鏡。

沙克斯是在俄羅斯震撼治療一年後,才開始自己的轉型,從全球震撼醫生轉變成全世界最敢言的援助貧窮國家運動者。這個轉型多年來造成他與正統派經濟圈的前同僚與共事者衝突不斷。就沙克斯來說,他本身沒有改變──他一向致力於協助一些國家藉由巨額援助和取消債務,以發展市場經濟。多年來他認為有可能透過與IMF和美國財政部合作而達成這些目標,但當他來到俄羅斯現場,發現討論的方向已經改變,而且面對的官員冷漠的程度令他大感震驚,導致他採取與華盛頓的經濟官僚較衝突的立場。

以後見之明來看,俄羅斯無疑代表了芝加哥學派十字軍演進的新里程碑。在早期七○年代和八○年代的震撼治療實驗室,美國財政部和IMF都希望至少獲得表面上的成功──因為它們是實驗,意味將成為其他國家跟進的典範。七○年代的拉丁美洲獨裁政府因為攻擊工會和開放邊界,而獲得持續貸款的獎賞,即使部分悖離芝加哥學派的正統思想也是如此。在第一個採取震撼療法的東歐集團國家波蘭,沙克斯毫無困難地取得巨額貸款,而且同樣的,最初的計畫遭遇強力反對後,波蘭的大規模私有化也陷於牛步。

俄羅斯不一樣。「太多震撼,太少治療」是普遍的看法。西方強權在要求最痛苦的「改革」上毫不通融,同時對回報俄羅斯的援助金額始終十分慳吝。連皮諾契都曾以貧困兒童的糧食計畫來緩衝震撼治療的痛楚;華盛頓的放款機構卻覺得沒有必要幫助葉爾欽,反而把俄羅斯推入霍布斯式(Hobbesian)的夢魘。

沙克斯說法裡的重要事實沒有爭議:爭取巨額援助是他為俄羅斯規畫的重心──這也是葉爾欽屈從整個計畫的動機。沙克斯說,他的藍圖是以馬歇爾計畫為本,即二次大戰後美國撥給歐洲重建基礎設施和工業的一百二十六億美元(相當於今日幣值的一千三百億美元)的計畫──這個計畫普遍被認為是華盛頓最成功的外交作為。沙克斯說,馬歇爾計畫顯示,「當一個國家陷於混亂時,你不能期望它靠自己以有秩序的方法站起來。所以,我對馬歇爾計畫最感興趣的是⋯⋯只需要不算太大的財政挹注,就為(歐洲的)經濟復甦步上軌道奠定基礎。」剛開始時,他相信華盛頓有同樣的政治意願,想把俄羅斯轉變為成功的資本主義經濟體,就像二次大戰後對西德和日本的堅定承諾。

沙克斯相信他可以從美國財政部和IMF爭取到一套新馬歇爾計畫,而且理由很充分。《紐約時報》在那段期間形容他「可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經濟學家」。他記得在擔任波蘭政府顧問時,曾「一天內在白宮籌到十億美元」。但沙克斯告訴我:「當我提議為俄羅斯做同樣的事時,白宮完全沒興趣。IMF 的人只是瞪著我,好像我瘋了。」

雖然葉爾欽和他的芝加哥男孩在華盛頓不乏仰慕者,卻沒有人願意拿出他們嘴巴說的援助。這表示沙克斯要求俄羅斯推行激烈的政策,但他無法履行自己的承諾。就是在這時候,他開始近乎自我批判。「我犯的最大的個人錯誤,」沙克斯在俄羅斯的大挫敗期間表示:「是對葉爾欽總統說:『別擔心;援助馬上會到。』我深信那些援助對西方來說太重要、太關鍵了,所以它不能像以前那樣搞砸。」但問題不只出在IMF和財政部沒有聽沙克斯的話,也出在沙克斯還未得到任何保證前,就大力促銷震撼治療──一場數百萬人付出慘重代價的豪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