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提著笨重水瓶,披著汗水,走回基輔市郊殘破的家,亮起昏暗房間裏的希望之燈。在3個多月前,62歲烏籍婦女Maria又怎會想到,因為俄國入侵,生活變得辛酸並回到原始。
莫斯科入侵烏克蘭100多天,戰事在各地,尤其是北頓內次克等東部地區與城市持續,似乎進入膠著狀態。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Jens Stoltenberg),近日更呼籲西方社會做好準備,稱這場戰役將會是一場消耗戰。
但是,不少早期逃亡至其他城市或歐盟國家的烏克蘭人,最近陸續回到基輔等較安全的地區。聯合國難民署統計顯示,截至6月7日,已約有230萬名人士返回烏克蘭,人數自2月底至今,呈現緩升趨勢。
剛返回基輔市郊布查區(Bucha Raion)戈連卡村(Horenka)不久的Maria,正是歸家心切群眾的其中一人。
俄軍轟炸留下斷垣殘壁 「但這裡是我們的家」
6月8日,Maria悠閒地坐在外牆布滿密密麻麻彈孔的家外面,抱著幾隻小狗,說著烏俄兩語,以電話與朋友暢談瑣事。約10公尺外,一堆又一堆的建築殘骸、扭曲支架與生鏽鐵皮,也形影不離地伴隨著她。
不遠處外,則有一座幾乎被導彈完全剷平的大型工廠。經過的居民會停下腳步,或是駛過此處的司機,會瞬間減速,凝望或回望奇形怪狀的瓦礫。此情此景,為傷痕累累、但依然堅守信念、抵抗外敵的烏克蘭,作了最貼切的詮釋。
基輔市郊區的戈連卡村(Horenka)滿是俄軍轟炸過的斷垣殘壁。(Daniel S. Y. Ceng攝)
忘不了的,年月也不會蠶食。當Maria指向藍天白雲時,她依然清晰憶起入侵初期的恐怖景象:「3月4日,很多戰機在頭頂低空飛過,很低、很低,隨後就往這裏投放炸彈,一直轟炸;3月6日,戰機再次飛過,我們決定逃離到安全地方。」
「你看,對面那堆殘骸,本來是我們的雜物艙,但現在已經被徹底炸毀了。但這裡是我們的家,如果不回來,我們能去哪裡?」她說道。
基輔周邊400棟大樓嚴重毀損 偏遠居民深受影響
事實上,基輔市郊包括布查的多個村落與小區,自3月初起慘遭砲擊,俄軍部隊亦武力占領當地,四處侵略民宅與財產,大肆破壞水、電與網路等基礎建設,直至烏軍在3月底極力反擊,才重奪掌控權。
官方數據統計,首都周邊將近400棟大樓、公共設施與機構被嚴重損壞,其中包括290棟住宅。
儘管當地政府已逐漸恢復部分郊區的用水、電力供應與基本交通設施,近日亦宣布將斥資展開大型修復工程。但俄軍猛攻後的餘波,仍為Maria等住在偏僻地點的個體戶,留下深遠影響。
烏克蘭政府展開大型修復工程,但不少地區居民仍深受影響。圖為義工在博羅江卡清理瓦礫。(Daniel S. Y. Ceng攝)
沒水缺電成戰後孤兒 居民自嘲:我們可是生活在原始世界裡的
步入雜物四散的房屋,爬上吱吱響的木製樓梯,Maria帶記者參觀她與丈夫的睡房,這裏伸手不見五指、侷促與悶熱,連接隔壁的開放式廚房。但幾步之隔,一面木製牆體上,一絲絲陽光穿過一個個小洞,但這並非通風設計。
由於沒有交通工具,不便到市中心購買用品與補充物資。為了在夜間或光源不足時照明,Maria只能節省地點燃蠟燭,或短暫打開一次性露營燈,並避免在白天使用。
62歲烏籍婦女Maria在屋內僅能靠著微弱的燈光生活。(Daniel S. Y. Ceng攝)
沒有電的世界,或許是黑暗的,但沒有水的炎夏,卻更是煎熬。
年紀老邁、患有高血壓和靜脈擴張的Maria,每天被現實所迫,需要走好幾趟20分鐘的路,前往集中供水處打水,再徒手把20公升的水搬回家中。
她在烈陽下爬上數百公尺的坡道,每走幾十公尺,就駐步休息。記者見Maria汗流浹背,上氣不接下氣,詢問是否需要協助,但她堅定地說,「我可以的,我們可是活在原始世界裡的。」
62歲烏籍婦女Maria每日需要走好幾趟路前往集中供水處打水。(Daniel S. Y. Ceng攝)
至於修復損毀部份,當地政府至今並無與他們聯絡,或是提供任何實質協助。無奈之下,Maria與66歲的丈夫以積蓄購買材料,花費了幾天時間,親力親為更換屋頂和維修毀壞處。
「我們已經這個歲數,要活在這環境裡面,真的很困難、很困難,很難生存。我們沒有工作,兒女也不在身邊,只靠一些微薄存款,現在還得用錢來花錢,生活就像步入寒冬時期。」她傷感地說。
「我相信一切會安好 人民的心靈已經穩定」
被問到如何看待這場死灰復燃、進入100多天的入侵戰,Maria說:「我們河水不犯井水,我們沒有入侵或者碰觸他們(俄羅斯)一寸土地。我們只想各自生活,互不干預。我們曾幾何時感到害怕,但現在,我相信一切會安好,人民的心靈已經穩定。」
62歲烏籍婦女Maria(右)與先生在被俄軍摧毀的家園前。(Daniel S. Y. Ceng攝)
這場由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發動的戰爭,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在歐洲規模、破壞與影響最大的一場。聯合國「國際移民組織」最新一期的人口調查報告顯示,截至5月3日,已有逾800萬人在烏克蘭失去家園。若包含已逃至他國的人民,該組織估計,約有1360萬人流離失所。
歷經納粹蹂躪、前蘇聯統治 博羅江卡如今又遭受俄國摧殘
「很多事,不是因為看到希望才堅持,而是堅持過後,才看到希望。」這是來自美國紀錄片《願與我為鄰》的句子。但堅持過後的斯維特拉娜(Svetlana),在人生第45個年頭,卻看不到希望曙光。
斯維特拉娜自小與父母在博羅江卡鎮(Borodyanka)居住,並在15年前與丈夫結婚,生了2名兒子,度過無數個溫馨親子時刻。
斯維特拉娜(Svetlana)(右)重返博羅江卡鎮(Borodyanka)住家。(Daniel S. Y. Ceng攝)
可惜,這個位於基輔市中心50公里外、歷盡德國納粹蹂躪、前蘇聯解統治、以及在18世紀以「反俄羅斯帝國」的「1月起義」聞名的城鎮,今年在莫斯科的空襲與侵佔中再度被摧殘。立陶宛總理莫尼(Ingrida Simonyte)4月視察當地後表示,「無法以言語形容我目睹的一切和感受」。
「廢墟提醒我們俄軍的殘暴」 居民:不用幫我們蓋房子,請給我們武器
雖然近日城鎮已恢復不少生氣,運載物資的車輛一台接一台開在道路上;騎著腳踏車的居民,在大街小巷經過,還有牽著小孩的家長在人行道散步。但這一切,無法抹去殘忍的戰火印記。
博羅江卡已恢復不少生氣,有家長帶著小孩在附近散步。(Daniel S. Y. Ceng攝)
俄羅斯入侵第105天,斯維特拉娜與丈夫回到面目全非的住所。他們的大樓超過3分之1完全倒塌,剩下的入口在爆炸後變形,燒焦氣味徘徊不散,無法居住或修復。
斯維特拉娜走在燻黑的樓梯以及體無完膚的走廊,不禁泛起淚光,「我們以前生活很開心,我每天帶兒子去上學」。來到屋子,裡面只剩下雜物、玻璃碎片與凌亂,或是飄到地上父親年輕時的證件照,還有2名兒子用過的存錢罐,「我多麼希望,我們可以忘記時間,矇騙自己,並相信明天將會像回到過去一樣」。
斯維特拉娜(Svetlana)在博羅江卡鎮(Borodyanka)住家中拾起父親年輕時的證件照。(Daniel S. Y. Ceng攝)
「這個廢墟,提醒我們俄軍的殘暴冷血,提醒世人俄軍的野獸本質。你們不用幫我蓋什麼房子,但我們需要武器,請給我們武器。」被問到希望政府與外界如何協助像她一樣無家可歸的人,斯維特拉娜激動地回答後,開車返回遠親家裡暫住。
斯維特拉娜(Svetlana)重返博羅江卡鎮(Borodyanka)飽受戰火襲擊的住家。(Daniel S. Y. Ceng攝)
基輔經濟學院(Kyiv School of Economics)早前一項研究指出,在戰爭期間,烏克蘭每周承受價值約4.5億美元的民用與基礎建設損失。若情況持續,國家總經濟損失將達6000億美元。
※作者Daniel S. Y. Ceng是一名亞洲人,在自由經濟市場、華洋雜處的環境下成長;目前從事新聞與紀實攝影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