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地:《遊蕩的廓線:是說旅行是說人》選摘(1)

「火車在滿佈白雪的小鎮停站。」(東美書訊提供)

沒有人是在佛洛姆山谷旅行的,而是與感官、大山和視覺的一種不期而遇,是我們的自我心路歷程,用我們的本能,為自己創造影像。

                                                                                                 —佛洛姆山谷(Flåm)導覽手冊

火車在滿佈白雪的小鎮停站。

一早,我從奧斯陸啟程。挪威國鐵舒適平穩,車行過市鎮,窗外是挺拔的針葉林。我讀著隨身帶的書,忘掉時間像火車的高速流逝,直到耳朵悶脹起來,才發現我們已經駛進高山間。我向窗外望,起伏的山巒上散列著成片的白塊。我在心中納悶,那是什麼。

你在低緯度國家成長,現在是七月,你的理智告訴你—不可能。那些大白塊,應該是為了抵禦寒害所鋪設的裝置,或是某種先進的發電設施,這裏是領先的國家,一定是什麼新的人造科技鋪設在這些山頭,反正絕不可能是雪。

然而純白的大地漸行漸廣,甚至蔓延至火車鐵道旁,你仍然無法相信那是雪。這完全超出你的預期,畢盡現在是夏天啊!

火車停站,一旁日本同伴跳下車,你看見窗外白茫茫一片,幾間小木屋掩隱其中。

車廂內的其他旅客和你同樣感到驚奇,大家起身拍照。你也是。你對著窗外拍,火車啟動,瞬間駛進山洞,黑暗中你看見玻璃窗上倒映的自己。然後火車又急駛出來,景色轉而變成深藍色的湖泊,湖上飄著浮冰。天空澄澈,像全然藍色的虛無。

當你身旁的日本旅人急忙和你道別說,他要下車了時,看著他背起大背包,跨上走道,背包後方塞進一本旅遊指南。你真是羨慕。

你真想索性就在這跳下車,去走進雪裡。你試圖記下站名,暗暗立誓,下次還要來。然而在你心裡留戀之處何其多啊。

我確實曾重返過楓丹沃克呂茲。

那是在好幾年後了,有次機會,我們再去那走走。車子還未開進鎮上,清綠的小溪已經出現在眼前。

看見路旁大樹下的立牌上標示鎮名,我心頭一震。

我們找到停車場,停好車,停車場旁用鐵板圍起大片空地,牆上告示寫著,此處將興建大型度假旅館。對街的山壁為免土石滑落,用大鋼樑架起防護支架。八月,度假旺季,小鎮上滿是遊客。我想起幾年前來訪時是假期尾聲,鎮上清幽許多。

我們走到市街閒逛,店鋪裡販售的紀念品仍是那幾樣,美麗的南法彩繪瓷器,織布,但我看著,心裡卻有些酸楚,這些當時我以為獨一無二的物件,後來我發現,其實在各地觀光區都能見到。現在在店內的日光燈下,他們看起來甚至有些廉價。

中午,我和同伴到鎮上唯一的糕餅店買午餐,老闆冷漠,櫃子裡只有兩三樣麵包,我們選好,他打包,冷冷淡淡。

鎮上的泉水仍然清碧,綠頭鴨群仍順著水流,漂游其上,木製的水車仍在小橋邊轉,但我感到難受。小鎮不再是我的小鎮,我也不再是我了。我們在人群中沿溪漫步,我試著重新去面對,但愈看著它,我愈想逃開。

這實在太過殘忍!多麼可笑痴傻啊,但我真是寧願將這座小鎮永遠封存在當時當地,當初的我之內,也不願接受它真實的樣貌。 (相關報導: 薔薇街上的照相館:《花街往事》選摘(2) 更多文章

最後,當我們來到丹尼葉和克勞德的民宿外頭時,我選擇遠遠躲在角落,瞄了一眼便快步離去,只願確認他們還在經營著,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