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陰白骨爪、懶驢打滾、降龍十八掌…..武俠小說大師金庸筆下的這些招數,英文怎麼說?
可以去問瑞典姑娘郝玉青(Anna Holmwood)。她給《射雕英雄傳》貼上中國版《魔戒》的標籤,花5年時間為它的英譯本在英國找到一家出版商,花一年半時間完成了第一卷《英雄誕生》的翻譯,找到一位香港姑娘張菁接著翻第二卷。
從2018年起,倫敦的MacLehose Press出版社要陸續出版「射雕三部曲」英譯本,每部4卷,共12卷。第一部《射雕英雄傳》(Legend of the Condor Heroes)的第一卷《英雄誕生》(Hero Born)2月面世。三部曲裏的另二部是《神雕俠侶》和《倚天屠龍記》。
金庸60多年前寫的「現象級」暢銷書,因為沒人翻譯,在英語世界默默無聞;沒人翻譯,據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大師作品裏文化深奧,語言獨特,許多人望而生畏,成了兩大難關。
郝玉青1985年出生在瑞典,在牛津大學和台灣師大研習中文,瑞典語、英語和中文流利,立志於文化溝通。「語言是真難」
「我是無知者無畏,」英語譯者郝玉青在電話裏笑著承認,「剛開始不知道翻譯金庸那麼難,後來才知道,但沒有退路了。」中文十分流利。
她1985年在瑞典出生,父親是英國人,母親是瑞典人,從小在雙語環境里長大,小時候就嚮往「山那邊」的異域,別樣的風土人情和文化;後來在英國牛津大學和台灣學了中文,包括文言文,又在中國生活工作了幾年,做書籍版權代理,為電視台和廣告公司當過顧問,還嫁給了一個台灣男生,兩年前有了個小寶寶,舉家回瑞典定居。
她不是武俠小說迷,也不是「金庸粉」,只是學中文時朋友們敦促她一定要看金庸,看著看著就喜歡上了,翻著翻著理解就越深,就成了「金庸粉」。
她接受BBC中文網電話採訪時說,「翻譯《射雕》也是我自己變成熟的過程,了解到自己的優缺點。隨著人物打來打去,我自己也在矛盾糾結,自己跟自己打來打去。最後,當然還是給自己打氣,一定要堅持。」
「心懷謙恭」
對於之前的金庸小說英譯,郝玉青表示「尊重」,但希望以自己的方式來詮釋。
原汁原味或許難以企及,但至少可以營造一個自稱體系的「英語版金庸」世界,她說。
翻譯金庸難,翻譯界公認。不僅僅因為獨特的「金庸體」語言,半文半白,間雜著律詩,四字格和成語典故比比皆是,感覺像是傳統話本小說。
郝玉青的《射雕》英譯項目消息傳出後,許多中國讀者擔心那些五花八門的武功招數會把她和另一位翻譯打趴下。
「其實名稱不難翻,」郝玉青在電話上告訴BBC中文網。她曾在台灣學習文言文,著迷於中華古文古詩之美。對她來說,難的是要那些招數在譯本裏'打'得流暢,沒有違和感,讀來不生澀。
重點是情節、故事,翻譯時忠實細節到什麼程度,應該視情節而定。金庸的中文讀者或許陶醉於他描述高手交鋒場面的語言,在英語譯本裏或許達不到十全十美,只能抓重點,那就是故事情節。
自己先比劃一下
郝玉青透了一點小秘密,說她在翻譯時會自己在屋裏比劃這些招數,有了親身體驗,才確定該用「砍」還是「削」,「懶驢打滾」直譯成「Lazy Donkey Roll」,形像直觀,而且直接把讀者帶入金庸的武俠世界。
九陰白骨爪,金庸筆下最突出的展示是骷髏頭蓋骨上五個洞,正好插入五個手指,令人毛骨悚然。郝玉青用骷髏(skeleton)代替白骨(bone),把這恐怖招式譯成「Nine(九) Yin(陰) Skeleton Claw(爪)」。
為流暢、易懂,不一定非死摳字眼,逐字硬譯。一場惡鬥,紙上描述最好一氣呵成,栩栩如生。
郝玉青這個中文名字是北大一個博士生朋友給她起的。亥時三刻是幾點?
抓狂時刻也不少。比如,中國古時候一天按子丑寅卯……依次分12個時辰,那約好「亥時三刻」在哪兒碰頭,翻譯時可以用午夜替代嗎?
郝玉青為這個亥時三刻的時間轉換,查書,發現唐宋年間時辰制度有一個變化, 結果還得再查更多資料,就為了別把時辰弄錯了。
也有的地方這種細節不那麼關鍵,對情節發展人物刻畫無大礙,就可以不那麼叫真。
她最喜歡的人物是江南七怪,「七怪」翻成「Seven Freaks」。
因為他們很滑稽,好笑,他們的互動和誇張,外表無法恭維,有各種各樣的小毛病,但仗義、善良。
她說,在一年半翻譯中跟這些人物朝夕相處,同喜怒共哀樂,「現在他們就像我的老朋友,就熟到那樣。」
郝玉青的譯本對四字格、成語、專用名詞的處理是視上下文直譯,武術招式有既定譯法但較晦澀難懂需要解釋的,反而意譯更好,容易理解,聽起來有些奇怪也無妨,可以避免譯本東方元素盡失。
「讀者應該感到在讀金庸,而不是讀郝玉青;重點是金庸,而不是郝玉青翻譯金庸,」她說。
不迷武俠迷金庸
BBC中文網電話打到她在瑞典的家裏請教,除了白骨爪、東邪西毒、黑風雙煞之類,還問了些有關金庸和武俠魅力、文化和語言障礙的問題;尤其是碰金庸是需要勇氣的——金庸武俠小說自成門派,紅樓夢研究發展成「紅學」,金庸研究也幾乎演變成「金學」。
郭靖、黃蓉等一幹英雄大俠問世60年,在華語天地風靡數十載,怎麼現在才由一個80後瑞典姑娘提攜著正式踏入英語讀本圈?反正不會因為這件事很容易。
郝玉青2012年開始為《射雕》英譯本找西方出版社,要找面向大眾市場的非學術專業出版社。
電影《魔戒》裏的道具指環在柏林展出。她學中文時看金庸上了癮,「欲罷不能」,又從事圖書版權代理,她發現金庸在西方市場有潛力:書店裏缺武俠小說,而網上眾多非授權翻譯又說明有市場需求。於是就決定了要做這個項目。
選擇面向大眾市場、有全球商業營銷的出版商,可以避免定價過高、目標市場過窄、跟通俗作品閲讀大眾脫節的問題。
出版社在做前期市場調查時請了兩位懂中文的西方人讀中文版《射雕》,結果都說好看。一位看了部分英語翻譯草樣的英國姑娘覺得武俠也不難懂,可讀性不錯。
其實,這家出版社編輯早就咬定要出這本書,誰都別想搶走。
同時,金庸會講故事,故事有樂趣。「金學」專家從各個層面和角度分析過金庸的作品、作品中的人物、情節、文化蘊涵和價值觀,金庸小說迷各有各的迷戀點。
對於無法讀原文領略「原汁原味」的西方讀者,尤其是不怎麼喜歡打打殺殺的人,金庸的江湖情仇故事還能有那麼大魅力嗎?這要等書出版上架後才能知道。好故事長腳,不脛而走。
把《射雕英雄傳》說成中國版《魔戒》,是希望讀者對這本書能有一個大致的預期。文化不是障礙
在把金庸武俠「東學西漸」這件事上,文化不是障礙。「中國版《魔戒》」這個說法並不足以概括金庸的《射雕英雄傳》;它可以說明的至少有兩點:
第一,西方文學世界裏有類似中國傳統中「俠文化」的位置;
第二,如果《魔戒》能移植到華語世界,那麼《射雕》也同樣應該能移植到英語世界;當然,很多中文讀者是先看了《魔戒》電影才知道這本書的。
在歷代翻譯幫助下跨越了中西文化藩籬登上中文書架的西方英雄不少,比如西班牙騎士唐吉珂德、蘇格蘭民族英雄華萊士(電影《勇敢的心》)、英國的亞瑟王和他的圓桌騎士,還有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羅賓漢。
金庸(本名查良鏞,英文Louis Cha Leung-yung,現年93歲)從1955開始寫武俠小說在報紙上連載,到1970年代停筆,一共寫了15部;除了《越女劍》,其餘14部每一部書名第一個字連起來即成一個對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
《雪山飛狐》英文版,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96年出版,莫錦屏(Olivia Mok)譯這些作品風靡東亞和東南亞地區,一次次被改變成電視劇和電影,除了授權正式譯本,也有不少非正式譯本在網絡流傳;中國大陸和台灣曾在不同時期把金庸小說列為禁書,但後來都解禁;韓國、越南、日本等地曾連載、翻譯金庸作品。
- 《書劍恩仇錄》(The Book & The Sword,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把原文二卷縮減到一卷,譯者Granham Earnshaw本行是雜誌編輯,10年譯成此書;
- 《雪山飛狐》(Fox Volant of the Snowy Mountain),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出版,莫錦屏(Olivia Mok)譯;後來有其他出版社再版發行。
- 《鹿鼎記》英譯三卷本(原文五卷)由漢學家閔福德(John Minford)在香港理工大學任教期間組織翻譯。
郝玉青說,許多人讀金庸是在年輕時,成為粉絲,金庸在他們心目中佔據了特殊地位,不容冒犯。所以,她始終保持謙恭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