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已造成全球超過700萬人確診，40萬人死亡的恐怖結果；不過，新冠帶給人類的不只是身體的痛苦，新冠給人類最大的禮物是對死亡的尊敬。死亡，這個造物者在人身上最大的發明，似乎只有在它快要臨到時，才使人不得不逼視。自從西洋近代史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啟蒙運動、科學革命一路下來，人類一直在建築「巴別塔」（Tower of Babel），彼此相告「人定勝天」的消息。而新冠一來，全球束手無策，尤其是西洋醫學，即使做為一門最稚齡的科學，大家向來卻視為救世主，但它果然對新冠遲遲拿不出有效的武器。這時，大家才知道除了科學之外，還有更直得敬畏的。
新冠病毒人類無盡掠奪地球生物所造成的大反撲
華人文化本不講「人定勝天」，但近代思想受西方思想的統攝，大家也跟著從字面上去解釋，以為人可以打敗大自然，甚至可以把上帝丟到一邊。事實上，先哲兩千多年前就提出了「天人合一」，說的就是人與大自然的關係，把人類看做自然界的一個和諧的組成部份。雖說人是萬物之靈，但人類與萬種生物一樣，都是由大地母親哺育，靠陽光雨露滋潤，才獲得生命和生存條件的。因此，華人文化是不妄談「征服自然」、「人定勝天」。現在，科學家已經發現，新冠病毒是大自然對人類無盡地掠奪地球生物所造成的大反撲。《科學美國人》 （The Scientific American）六月號最新報導，〈停止大流行，停止森林砍伐〉（To Stop Pandemics, Stop Deforestation）指出，如果我們保持野生動物棲息地完整，那麼病毒殺死人類的可能性就較小。
電子顯微鏡下的2019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資料照，美聯社）
死亡告訴我們同情心不是我們的弱項
密西根大學醫學院Armani Minasian Hawes醫師最近發表在JAMA醫學期刊上的一篇感人的文章<一個年輕的學習者遇到的死亡光譜> (The Spectrum of Deaths Encountered by a Young Learner) ，敘述她目睹及陪伴病人走最後一段路，心中得到的省思。
「我很高興從每一次死亡中學習到一些東西。」在文中她講到三個故事 : 「第一位病人告訴我死亡可以使我們團結起來，使我們感到自豪；第二個病人告訴我，你不能一直杵在那裡，生活還在繼續；第三位病人提醒我，我們是人類，病人及其悲劇將帶來無比的影響。」Armani Minasian Hawes醫師告訴大家，她在每一次目睹死亡中，從病人，研究員，護士，呼吸治療師和主治醫師的團隊中學到了很多東西，「他們周到地處理了死亡，彷彿他們想起了自己作為年輕醫護人員受訓時的初次經歷。在團隊思考及討論中，我感到被支持，並提醒我，我的同情心不是我的弱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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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面對死亡已經很靠近了，我們總還會有些甚麼事可做的。Armani Minasian Hawes醫師說 : 「我已經告訴病人我會在早上見他。……但是當他死後一個小時，我只站在他空曠的房間外面。我質疑我的能力，昨天我是否錯過了某些可能會改變他的護理及幫助呢？我質疑自己的承諾。我回家了。理性認知上，我知道我不可能一直都待在醫院裡，但是我覺得我在關鍵時刻離開了這個病人。我對他死亡時，我不在那裡感到內疚。……我錯過了一切，包括有機會向他們表示慰問。」她在與死亡邂逅時，做了以上最美的禱告。作為幫助者的醫護人員，每天要面對死亡的內心掙扎，如今，普遍地臨到我們每一個人的身上。如果我們每天看著全球疫情圖表中，新染疫及死亡人數，好像在號子裡看股票市場的升降圖表，只要手上的股票沒賠有賺，管它全盤皆紅接綠，就喜孜孜，洋洋得意。會不會就失去領受新冠給我們的禮物及祝福呢？
新染疫及死亡人數，好像在號子裡看股票市場的升降圖表，只要手上的股票沒賠有賺，管它全盤皆紅接綠，就喜孜孜，洋洋得意。會不會就失去領受新冠給我們的禮物及祝福呢？（示意圖非當事人，美聯社）
「互助」(mutual aid)二字被寫入冠狀病毒時代的詞典
的確，我們看到的死亡可以使我們團結起來。《紐約客》上的一篇文章 <我可以幫你嗎？大流行期間互助的義意> ( CAN I HELP YOU ? The meaning of mutual aid during a pandemic.) 告訴我們，人們在疫情之中看到「互助」的真諦。作者賈·托倫蒂諾（Jia Tolentino）看到在許多工作場所關閉和人們自我隔離之後，世界各地的人們開始建立非正式的網絡，以滿足周圍弱勢族群的新需求。美國科羅拉多州的奧羅拉（Aurora），一群圖書管理員開始為老人和不願在學校進餐的兒童組裝必需品；灣區的殘疾人組織了互助團體。灣區許多飯店關閉，使近四分之一的人失業，三名飯店員工成立了服務工作者聯盟，迅速籌集了超過2萬5千美元，作為失業者每週的津貼；西雅圖的一個機構正在幫助無證件、黑人、原住民、有色人種、老年人和殘障人士等在這場社會危機中首當其衝的弱勢族群。學生社團幫助其他被禁止進入宿舍並削減用餐計劃的同學；廢除監獄主義者籌集資金，以便被監禁的人可以購買商品商店的肥皂。紐約市五個區的數十個志工團體，提供兒童保育和寵物護理，提供藥品和雜貨以及籌集食物和租金；為性工作者和街頭小販提供救濟金。新冠給人類的禮物是讓我們看到身邊窮苦的人。「互助」(mutual aid)二字被寫入冠狀病毒時代的詞典。
一個個火苗都發亮了，溫暖了冰冷的星空
自發組織的利他主義立即大量湧現，「互助」(mutual aid)已與「社會疏遠」(social distancing) 一起進入了冠狀病毒時代的詞典。mutual aid 本來指的是international logistic support (國際物資支持)，其實這不是一個新術語，也不是一個新想法，但在今日的世道上，一個以「對價」做為人與人、社會與社會、國家與國家的對應關係的世界裡，我們似乎忘卻了互助的意義。這個觀念及行動通常只存在於主流之外，比如我們只會在非正式的兒童保育團體、「變性」支持團體和一些慈善基金會才得以看見。而平常大多數這些非營利團體並沒有主動尋求奧援或引起很大關注。但是，新冠大流行之後，突然之間，它們一下子變得無處不在。好像隱藏在我們內心的一個火苗，忽然被點燃了。一個個火苗都發亮了，溫暖了冰冷的星空。台灣一直以為是新冠的模範生，但是卻無緣見到這黑暗的星空，一閃一閃、一盞一盞美麗的苗光。呵！它才是真正的祝福啊！在鎖國中享受「嘉玲」之樂的，會不會是「罪中之樂」呢？
哈特島上，應該有一面永遠下半旗的國旗
美國醫院的慣例，在醫院死亡的所有退伍軍人都被一面美國國旗遮蓋，並被護送出房間，在後台播放敲擊聲。醫院員工，學生甚至其他病人在大廳裡排著隊，常常把手放在心上，以表示感謝和尊重已故的退伍軍人。Armani Minasian Hawes醫師說 : 「目睹這一事件很難不感動。當病人那被旗子覆蓋離開他的房間時，他的家人停下來擁抱我，感謝我們的團隊非常照顧他。我們一起哭了。儘管我為這個病人死亡感到難過，但我看見這是一個莊重的死亡。我為能在他生命快結束之時為他的照顧，和給他以及她家人的舒適做出貢獻而感到自豪，我為接受醫學培訓感到幸運。」並不是每一個死亡都是那麼莊重的。相對地，新冠病人的死亡，因為人數可能在極短的時間暴增，紐約當局把無人領回、身份無法確認和家屬無法負擔喪禮的新冠亡者下葬哈特島（Hart Island），死者被放進松木棺材葬入壕溝，上面不會有墓碑，只有個小小的白色標記。可是，這些「無名屍」不是莫名其妙死去的，他們的死，相當大的原因是人類的共業造成的。人類的貪婪掠奪大自然；政客的無知自私沒有善盡救援之責。哈特島上，應該有一面永遠下半旗的國旗，或是聯合國的旗幟來向死者致歉。
紐約哈特島是許多無名屍的長眠之地。（圖／翻攝youtube）
在死亡面前謙卑、敬畏、願意承擔才能得到祝福
死亡，既造物者在人身上最偉大的發明，最大的禮物，它永遠是人類最艱難的功課，永遠學不盡。只有在死亡面前謙卑、敬畏、願意承擔的人，才能得到祝福。Armani Minasian Hawes醫師的一段話，告訴我們要努力去做我們能做的，即使我們可能力不從心，但不要放棄，不要獨善其身，因為你不可能置身事外。
「是在我離開的時候，我遇到了主治醫師，他看到我低下頭試圖掩飾我的眼淚走了過去。他問我是否還好，我是否想說點甚麼話。我很尷尬，心想我可能被視為情感上和軟弱的醫學生，尤其是被我如此尊敬並視為學習對象的人看見我流著眼淚。」她說道 : 「我走進一間空蕩蕩的浴室，在我的臉上灑了一些冷水，然後回到了病房，從離病人房間最遠的門進入。我還沒有準備好再次面對那個場面。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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