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一專文:外交官的涵養與應變

世界貿易組織(WTO)(WTO@Wikipedia / CC BY-SA 2.0)

2016年初民進黨再度取得政權之後,內定的行政院長林全前後找過我兩、三次,希望我接任「中華民國駐WTO大使」一職。第一次當面邀約,我說回去考慮一下,大約一週之後我以簡訊回覆婉拒。又過了一個多月,他再打電話來,說大使擬聘名單要送上去了,他還是覺得我比較適合WTO,問我要不要再考慮。我的回答仍然是婉謝,這是第二次婉拒。再過了十幾天,開車時又接到林院長電話,他說大使名單與高層討論後只對WTO大使人選有意見,希望再來問我一次。這已經是第三次詢問了。基於種種當時情境的考量,我是在非常特殊(或是完全不期待)的情況下做了「外交官」。順便一提:除了這個駐WTO大使一職,執政團隊沒有任何人給我任何其他職務要約,我也沒有提出過任何職務要求。台灣的一些媒體或媒體人喜歡「作文比賽」,我對於「毀人不倦」的「䶢金病」一向懶得理會。

我說對擔任外交官「並無期待」,完全沒有貶抑的意思,而是因為我的個性並不喜歡交際應酬,而在印象中,外交官總是免不了交際應酬。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有話直說」是朱某人的註冊商標,用英文描述就是blunt,某些議題說了直話更是有點不禮貌。對於學術界看不慣的咖,我平常連同場同框同桌都覺得彆扭,遑論與之「交際」?但是外交場合為了國家利益,哪裡容得了我任性?因此在剛接任大使的前幾個月裡,我幾乎是強迫自己耐著性子,做一些幾十年下來不喜歡做的事。三年之後回頭看,當時自己對於「外交」的理解恐怕失之粗淺,所以也趁這個機會,做些修正。

什麼是外交官的涵養?

什麼是「外交」,不需要我來定義;維基百科裡對於外交的歷史緣起、功能特色、正式與非正式外交、外交豁免等,都有詳盡的介紹。但是「外交是什麼」與「如何做好外交」,是兩個不同層面的問題。我是經濟學研究者,算是熟悉國際經濟體系與經濟學理論;我做過科技首長、中央研究院副院長,了解科技發展與產業,也對台灣官僚體系的運作了然於心。但是如何將經濟學與科技產業的知識背景「融入」外交場域,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裡可以先說結論:我認為做好外交官,只有四個字,涵養、應變。仔細一點分析,應變又來自於涵養。所以外交官的本事,就是以「涵養」二字為根基。

可是這說了不是等於沒說嗎?「涵養」又是什麼呢?記得2000年總統大選辯論時,民間的提問代表黃崑巖教授提出一個問題問各個候選人:「請問什麼是教養?」當時的幾位候選人都未能提供理想的回答。事後,黃教授應出版社之邀,寫了一本書《黃崑巖談教養》,至少給了一個他認可的答案。黃教授說,「教養如風」;我們很難描述「風」是什麼,但是風吹拂面,臨拂之人都能清楚感受。這有點像是孔子說的:君子之德風,風行草偃。教養難以名狀,但是一個人有沒有教養,「對方」一定感受得出來。 (相關報導: 王汎森專文:為什麼要閱讀經典? 更多文章

一般人的教養可能比較強調德性禮儀:應對進退之節、談吐做答之禮、會議互動之度等等。但是外交官所需要的涵養更強調知識面,才能在進退、談吐、會議時,尋找到合理合宜的理想切入點。外交是有布局主題、有戰略方向的,而不是漫無目的地清談殺時間。這些主題、方向,背後當然有其知識背景。如果外交官需要在某些議題上合縱連橫,則需要與合縱連橫的對象「談得上話」,甚至在某些議題中,找到自己國家與交涉對象國家之間的交集。這些都需要因地因時因勢因事的知識。沒有豐富的背景知識,絕對難以在應對進退之際讓對方感受到「拂風」。這種拂風的本事,就是我說的外交官涵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