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被烏克蘭俘虜的北韓士兵對他們被派去參加的戰爭一無所知。他們拿到了下發的卡拉希尼柯夫步槍,並被告知將會面對正在援助烏克蘭的韓國人。
他們說,數天後,他們在俄羅斯庫斯克地區的前線與烏克蘭人作戰。
他們接到指示,要不惜一切代價逃避被俘——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甚至可以炸死自己。北韓秘密警察在俄羅斯當地開展的思想教育會議強化了這一資訊,他們強調投降就等於叛國。
即使在烏克蘭的炮火下,這種灌輸也沒有停止。軍事指揮官宣讀了北韓領導人金正恩(Kim Jong Un)的一封信,據稱一些士兵被告知要用手抄寫這封信。金正恩在這份新年問候中說:「我真的很想念你們,同志們。」
在採訪中,這兩名被烏克蘭俘虜的北韓人詳細描述了金正恩政權派去援助俄羅斯的年輕士兵是如何經歷這場戰爭的。 《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是第一家與這些士兵交談的西方媒體,他們目前被關押在烏克蘭首都基輔的一處設施中。
他們講述了自己的人生軌跡,從他們十幾歲離家時就已成為深受金正恩個人崇拜理念浸淫的軍事化青少年,到被捲入為俄羅斯領土而戰的殘酷鬥爭,這些經歷為了解神秘的北韓及其武裝部隊提供了一個難得的視角。武裝部隊是北韓政權最重要的機構。
他們的講述還揭示了俄羅斯與這個封閉獨裁國家之間日益加深的聯繫,據烏克蘭稱,北韓已經向俄羅斯提供了飛彈和目前莫斯科在前線使用的大約一半的炮彈。北韓士兵的參與反映出這場已進入第四個年頭的戰爭是如何具有全球性的,儘管川普政府已採取行動結束俄羅斯的孤立狀態,並推動加速達成一項和平協議來結束這場戰爭。
烏克蘭總統弗拉基米爾・澤倫斯基(Volodymyr Zelensky)表示,已有4000名北韓人在戰爭中喪生或受傷,平壤最近又派遣了至多2000名士兵來補充傷亡的士兵。俄羅斯和北韓都沒有證實這些軍隊參與了這場戰爭。
據烏克蘭方面稱,接受《華爾街日報》採訪的這兩名士兵是僅有的兩名被活捉的北韓人。韓國已提出接收這兩人,其中一人告訴《華爾街日報》,他正在考慮叛逃到韓國。基輔和首爾的官員表示,談判正在進行中。
這兩人於去年秋天抵達俄羅斯,同時抵達的還有約1.2萬名北韓士兵,他們的任務是幫助莫斯科奪回烏克蘭佔領的俄羅斯庫斯克地區的領土。
沒有作戰經驗的北韓人被部署到基本上沒有裝甲車或火炮支援的步兵攻擊行動中,他們被俄羅斯人派去執行有傷亡風險的任務,這些北韓士兵在貧瘠的田野裡跋涉,被殺傷者數以百計。
這兩名被俘士兵分別是21歲的Paek和26歲的Ri,他們目前正在接受傷勢治療,並向官員提供證詞。Paek雙腿受傷,大部分時間無法離床。Ri的胳膊受了重傷,說話都很費勁;他的胳膊和部分下巴被烏克蘭士兵的一顆子彈穿透,於上個月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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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俘的北韓人目前被關押在基輔一處設施內。韓國已表示願意接受這些人,其中一人表示正在考慮叛逃。(The Wall Street Journal)
Paek被派往俄羅斯時沒有任何預警。按照訓練要求,他只能服從命令,不能問問題。Paek 17歲時就被徵召加入偵察總局(Reconnaissance General Bureau)的特種部隊,該部隊訓練在韓國進行突襲和破壞行動。北韓對男性實行強制兵役制,服役期為十年。
北韓武裝部隊現役士兵約有120萬人,但大多數人裝備簡陋,大部分時間都在食物匱乏的農業設施或建築工地度過。這些人每天都要接受思想教育,背誦金正恩的指示。他們從小就被告知,應該願意為最高領導人犧牲一切。
Paek是一名步槍手,他回憶了定期進行的國防訓練和被部署到其他大型建設項目的經歷。他說,2021年5月他去服兵役的那天,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或聽到父母的消息。他的父親當時告訴他要健康地回來。
Paek在一個穩定的環境中成長,他是家中獨子,父母分別是醫生和售貨員,這標誌著他在北韓屬於特權階級,這使他能夠上學。Paek學過英語,還在學校足球隊踢球。他的老師教導他說,俄羅斯是一個盟友。
Paek和他的同學們用智慧型手機互相打電話以及打給父母,但他們只能連接到北韓受到嚴格審查的內部網。Paek說,他從小就想周遊世界,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去年11月,Paek通過火車被帶到俄羅斯遠東地區,他說在那裡他領到了一套俄羅斯軍裝和一張俄羅斯軍人身份證。由於不熟悉西里爾字母,他無法辨認上面的名字。「我當時不知道我要去俄羅斯,」他說。「我到了那裡才意識到。」
他領到了防彈衣和突擊步槍,並開始接受訓練。訓練內容與他在北韓的訓練相似,但有一個關鍵區別:有無人機參與。在北韓語翻譯的幫助下,俄羅斯教官向Paek和他的戰友們解釋了俄軍使用的殺人機器是如何運作的。
經過數天的飛機、火車和公共汽車旅程後,Paek抵達了俄羅斯與烏克蘭邊境附近的庫斯克,並立即被派往距離前線不遠的一個掩體網路。那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身處戰爭之中。
「我以前只聽說過戰爭,」他說。「真正身處其中,感覺很不真實。」他對即將參加的戰爭一無所知。
Ri是偵察總局的一名狙擊手,他說,在北韓時他喜歡在空閒時間畫畫,也夢想著去旅行。Ri說,他的北韓上級聲稱韓國軍隊正在與烏克蘭人並肩作戰,以此激勵他去戰鬥。去年10月,他登上了一艘前往符拉迪沃斯托克(台灣稱:海參威)的俄羅斯海軍艦艇,希望能獲得「真正的戰場經驗」。
26歲的Ri被告知將會面對援烏韓國士兵。(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到庫斯克後,Ri被告知他將參加一場把這塊俄羅斯土地從烏克蘭佔領軍手中解放出來的戰鬥。「我戰鬥時就好像俄羅斯是我的祖國一樣,」他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沒有感到害怕。」
Paek的指揮官在新年前夕向士兵們宣讀了一封北韓領導人金正恩(Kim Jong Un)寫的信,金正恩在信中讚揚了在海外服役的北韓軍隊。他稱士兵們為英雄,並表示他祈禱他們平安歸來。
烏克蘭軍隊從一名陣亡的北韓士兵身上找到了這封信的抄寫版,並與《華爾街日報》分享了這封信的內容。「你們經歷了代價高昂的戰鬥勝利所帶來的痛苦犧牲和喜悅捷報,」信中寫道,「還有真正的戰友情誼和莊嚴的愛國主義情懷。」
今年1月初,他被分配到一個由10名北韓人組成的小組去執行一項任務,封鎖烏克蘭人使用的一條戰略要道。他們徒步向這條路推進,在路上設置障礙物,阻止車輛通行。
這些北韓人遭到了猛烈的炮火和無人機攻擊。Paek感覺到爆炸震動了大地,他看到一些戰友陣亡。他被扔到地上,腿突然間動彈不得,他意識到是彈片擊中了腿。他想到了按照北韓軍規自殺。
「你認為你應該那樣做,」他說,「他們期待你自己做那個決定。」
他還沒來得及自殺就失去了知覺。然後,他在冰冷的森林地面上躺了五天,失血過多。其餘的人要麼陣亡,要麼撤退。到1月9日敵軍士兵發現他時,他上前線才不過一周時間。
俘虜他的並不是他原先以為的韓國士兵,而是烏克蘭特種部隊,他們的明確任務目標就是活捉他。烏克蘭軍隊在接受採訪時表示,這名北韓人在他們接近時揮舞著一枚手榴彈,威脅要炸死自己。
這些烏克蘭特種士兵安撫了Paek的情緒,給他餵食,並對他進行了急救。據烏克蘭官員稱,Paek腳上的壞疽非常嚴重,後來不得不截掉了幾個腳趾。除了在庫斯克遠遠看到的俄羅斯人之外,烏克蘭特種部隊是Paek遇到的第一批外國人。
Paek受傷後在冰冷的森林地面上躺了五天,才被俘虜。他腳上的壞疽非常嚴重,後來不得不截掉了幾個腳趾。(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我本以為外國人會和我們北韓人很不一樣。甚至可能很奇怪,」他說,「在這裡看到他們之後,我發現他們和我們沒什麼不同。他們都是好人。」
Ri是在同一天被俘的。他說,他是一個三人小組中唯一的倖存者,該小組的任務是攻擊烏克蘭陣地。他說,至少有五名北韓人的屍體躺在離他不遠的森林裡,他的手臂和下巴中彈,被發現時生命處於危急狀態。
Paek和Ri都承認,以前戰俘身份返回北韓對他們來說可能很危險。韓國政府已表示,將接受任何表示願意叛逃的北韓士兵,並稱這些人回到北韓後將受到迫害。
韓國議員呼籲政府推進將北韓戰俘帶到首爾的計劃,其中一名議員表示,他們應該「來到自由的韓國的懷抱」。
去年,金正恩政權將韓國列為主要敵人,並宣布將不再尋求朝韓統一。但大多數北韓逃亡者仍然選擇在毗鄰的韓國重新定居,這些脫北者對韓國來說具有巨大的戰略和象徵意義。
Paek說,「歸根結底,我們是同一個民族,同一類人民。」
在被俘期間,他得到了一張隨身碟,裡面有韓國電視劇,包括《梨泰院Class》(Itaewon Class),這部劇講述的是一名刑滿釋放人員在首爾開酒吧,同時為父報仇的故事。Paek說,他在這部電視劇中第一次看到了資本主義社會,他說在那裡似乎大家都在為了錢爭吵。
Ri在胳膊和下巴中彈後被俘。(The Wall Street Journ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