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20年,一場教育革命席捲了開發中國家的大部分地區。從大城市到小城鎮,數以千計的大學如雨後春筍般湧現。農民、工人和牧民紛紛把薪水投入到子女的高等教育中,這些孩子夢想著成為律師、工程師和外交官。
但情況並沒有完全按預想的發展。新興經濟體正被大量湧現的畢業生所淹沒,而這些經濟體創造白領就業崗位的速度遠遠跟不上。大批剛獲得學位和文憑的人失業,他們十分沮喪,阻礙了這個新興中產階級的壯大。
根據聯合國國際勞工組織(United Nations International Labor Organization) 8月份的一份報告,如果看擁有高等教育學歷的年輕人的失業率,開發中國家是已開發國家的兩到三倍。在低收入和中等偏下收入國家(包括南亞、東南亞、北非和中東的國家),30歲以下擁有此類高等教育學歷的年輕人中,超過五分之一處於失業狀態。
在這些國家,完成大學教育的年輕人比只接受了基礎教育的年輕人更容易失業。
高等教育專家表示,許多新設立的大學教學品質較差,加劇了這種供需錯配。這些學校培養出的學生會去競爭體面的工作,但他們往往不具備企業所需的技能。
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 Diego)經濟學教授Karthik Muralidharan表示,年輕人對白領工作的期望已提高,但他們的技能不能與之相稱。
失望的畢業生正向海外移民,有時是非法移民。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高級人口學家Jeff Passel對人口普查數據進行的分析顯示,2022年,年齡在25歲至64歲之間、通過非法途徑進入美國的移民中,有36%的人擁有學士或以上學位,高於2007年的17%。
其他失望的學位持有者正推遲結婚和生育,這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正拖累全球經濟成增長的人口下降。許多畢業生在經歷失業後,最終從事零售或計程車司機等低工資工作,對全球經濟的貢獻相對較小。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條街道。在大部分開發中國家,完成大學學業的年輕人相比富裕國家的畢業生更容易失業。(華爾街日報)
根據政府統計數據,今年中國青年失業率約為15%。該國大學畢業生調侃說要做「全職子女」,也就是自己照顧父母,然後父母付錢給他們。
受影響最嚴重的國家之一是印度,過去20年來,印度高等教育空前擴張,擁有大學學位或同等文憑的年輕人比例增加了兩倍。其中一些是本領嫻熟的工程師和技術人員,他們在該國蓬勃發展的南部科技中心過得如魚得水。但還有許多人在苦苦掙扎。
Manikanta M一年前在印度班加羅爾的一所大學獲得了技術學士學位,希望成為一名電子工程師。在過去的一年裡,這名26歲的年輕人發出了數十份求職申請,雖然獲得了一些面試機會,但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他現在在一家科技公司擔任交通協調員,負責安排公司員工的接送,每月工資稅後約350美元。
「我的家人費了好大勁兒,還是沒能讓我成為一名工程師,」Manikanta說。「對中產階級家庭來說,沒有一份好工作是最糟糕的事情。」
在新千年伊始,擴大高等教育似乎是實現國民財富增長的最可靠途徑。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擁有所謂的知識經濟,創新推動著經濟成長。發展專家當時警告各國政府,如果不增加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隊伍,他們就會被甩在後面。
家長們也決心送孩子上大學。到21世紀第一個十年,許多開發中國家的製造業停滯不前或出現萎縮,這種現象被稱為過早去工業化。這意味著好工作通常集中在政府部門、教育或科技行業,而這些行業都需要大學學歷。
在公立大學招生名額有限的情況下,政府批准擴大私立院校的招生規模,而私立院校通常很少或根本得不到政府資助。這些大學不能輕易提高學費,因為他們招收的學生往往來自低收入家庭。其中許多大學只能選擇通過降低入學標準和擴大招生規模來賺錢。
總部位於多倫多的諮詢公司Higher Education Strategy Associates 2022年的一份報告顯示,從2006年到2018年,開發中國家接受高等教育的學生人數幾乎成長一倍,從7,900萬增至1.5億。到2018年,全球約四分之三的高校學生生活在新興經濟體,而2006年這一比例約為一半。
高等教育的熱潮甚至蔓延到了蒙古草原,那裡的牧民夢想著自己的孩子能過上更舒適的生活。上世紀90年代初,蒙古結束了共產主義制度,營利性大學如雨後春筍般湧現。正在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攻讀博士學位的蒙古問題研究員Orkhon Gantogtokh表示,到了2022年,蒙古的人均高等教育機構數量已位居世界前列。
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在開發中國家,擴大高等教育似乎是實現國民財富增長的最可靠途徑。(華爾街日報)
蒙古的大學紛紛打起了價格戰,為了吸引更多生源而降低學費。Orkhon說,文憑工廠隨處可見。
儘管蒙古經濟以開採煤炭和黃金等自然資源為中心,但許多學生獲得了新聞和法律等領域的學位,而這些領域的工作崗位並不多。與此同時,律師事務所也很難找到合格的實習生,因為法律專業的教育品質往往很差。
37歲的登貝雷爾(Azjargal Demberel)在一個牧民家庭中長大,童年時生活艱苦,經常在寒冷的早晨擠牛奶,手上磨出水泡。十幾歲時,她搬到了首都烏蘭巴托,並在當地一所大學獲得了新聞學學位。她的兩個弟弟/妹妹分別獲得了醫學和法律學位。
如今,他們都沒有從事與自己所選專業相關的工作。登貝雷爾曾做過一段時間新聞工作,目前靠銷售安利(Amway)家居用品賺錢。登貝雷爾說,在蒙古求職不順之後,她的弟弟妹妹去了韓國。他們一邊學習深造,一邊在打一些零工,如家政和搬家公司的工作。
而這種現象在許多開發中國家都存在。即使是在失業率下降的拉丁美洲,許多大學畢業生也發現自己處境尷尬。去年拉美青年失業率與2019年相比下降了4.5個百分點,至13.4%。
Camila Ortiz Caram之前在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學習工業設計。她現在在一家香水店工作,還在大學裡擔任無薪的兼職講師。(華爾街日報)
Camila Ortiz Caram就是其中之一,她在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University of Buenos Aires)學習工業設計,經過六年的學習後她於2023年畢業。由於本專業工作機會少之又少,這位26歲的女孩推遲了從父母家搬出去的計劃,最終在一家香水店找到了工作。她還在大學裡擔任無薪的兼職講師,以提升自己的履歷。
她說:「畢業後,我對自己說,『我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在南非,相比總人口的失業率,大學畢業生失業的可能性要低得多,但畢業生失業率正在上升,自2012年以來已經成長了一倍,達到12%。27歲的Rea Mokhoantle拿著人力資源學位但找不到相關的工作,她就職於一家線上平台,該平台會給她分派一些一次性的行政事務。
「讓我感到不可置信的是,有這麼多學位可供選擇,但最終這些學位卻毫無用處,」Mokhoantle說。「在學校時沒有人告訴過我們這些。」
「當時這扇門開得太大、太不加選擇、太快了,」波士頓學院(Boston College)國際高等教育中心(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名譽教授Philip Altbach說。「保持水準的理念沒有得到妥善執行,而一旦開了口子,就很難再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