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天專欄:斷交骨牌效應的明天過後 -- 簡論中梵外交史

繼巴拿馬斷交之後,是否將輪到梵蒂岡?(作者提供)

巴拿馬與中華民國斷交的「明天過後」,再次誘發了台灣各界對斷交骨牌效應的憂懼。一個不斷被提及的問題是:下一個是否輪到梵蒂岡?由於羅馬教廷不是一般意義下的國家,在乎的核心利益更與世俗標準不同,中梵外交是一個複雜的歷史遺留問題,相關文獻很多,《中梵外交關係史》梳理了自1922年至2000年前後教廷與中華民國建立外交關係的歷史,對研判兩岸未來的外交戰,頗具參考價值。

一言以敝之,教廷在乎的不是兩岸關係,不是中美關係,更不是地緣政治,而是天主教會在華利益與教宗聖統的延續,其他一切都是次要考量。

自庇護九世於1870年普法戰爭後在梵蒂岡「閉關自守」之後,教廷就成了一個沒有世俗土地的虛擬國度與精神政權。因此何謂「在華利益」,不能用世俗觀點衡量。這層歷史淵源,上溯1245年英諾森四世遣使蒙古。教廷盤算,當時蒙古皇室妻族(乃馬真太后)信奉景教,改宗天主較易。但對薩滿教、景教、伊斯蘭教、佛教、道教兼容並蓄的蒙古大汗元定宗貴由而言,天主教的神,只是選擇之一,不是唯一。

由元朝入明朝,天主教傳教士雖與中國士紳階級廣泛接觸,但在「敬天法祖」等根本問題上,天主教會與天朝上國兩個價值體系有許多不可調和的困難。有清一世,所謂「保教權」維護,基本上是列強干預中國內政的藉口與進行偵蒐滲透的掩護。各種教案紛擾,乃至太平天國動亂,都讓北京領導人深切警惕。

諷刺的是,於中法天津條約與中法北京條約明確取得在華保教權的法國,內政上是剝奪教會在法權力,外交上是利用傳教擴張法國利益。教廷若想繞過法國與中國交往,就有引來法國政府迫害法國教會之虞。1902年,左派當家的法國與教廷斷交,1905年法國通過了一部政教分離法,復又頒發宗教禮儀社團法,企圖利用政府補貼誘使法國教會改登記為宗教禮儀社團,不然法國教會將陷入須自籌財源的窘境。事關聖統,教廷訓令拒絕,給了清廷尋求廢除法國保教權的契機,可視為中梵嘗試建立近代意義下的兩國外交關係的起因。

到了中華民國北洋政府初期,陸徵祥掌外交,又信天主教,利用中國是協約國一員的戰勝地位爭取國際利益,自然會把與教廷建交列入工作要項。與法交惡的教廷,在解決法國保教權的問題上與中國利益一致。無奈法國阻撓,建交事延後。1942年重慶國民政府派謝壽康出使教廷,但教廷僅派非正式的教宗代表赴華隱居北京。因為當時中華大地上有三個「中國」:重慶的蔣氏民國,南京的汪氏民國,與長春的偽滿州國,教廷的決定,是在權衡國際均勢,對華正式建交難以提上日程。

理由是1941年太平洋戰爭開打,當時北京在日本軍事佔領範圍,教廷派代表駐在重慶以外之處,等於犯美國忌諱,承認日本在遠東的侵略。與其落個在同盟國與軸心國兩邊下注的罵名,不如維持中立的曖昧姿態,但保有折衝迴旋的空間。這是高明的外交,也是當時美國支持中梵建交的遠因。 (相關報導: 觀點投書:中國與梵蒂岡關係的七種可能性 更多文章

韓戰爆發,美國援助因國共內戰敗退遷台的民國政權,方有中梵「恢復邦交」之舉,但實際上是個三角關係。教廷在乎的是大陸天主教會的自由發展與宗座聖統,台灣的主觀意識很難形塑教廷意志,更與民主、道德、人權與政權本質無涉。在是否放棄民國,改承認人民共和國的問題上,教廷在乎的是「三自教會」與羅馬聖座的關係:所謂的「自立、自養、自傳」事實上還是要有一個「掛靠單位」來提供「正當性」。在牽涉到國家安全層次的議題上,究竟中國大陸上的教會是奉中南海,還是梵蒂岡為正朔?這又是一個關乎聖統的根本難題。有清朝「保教權」與「太平天國」的歷史教訓,加上目前日趨混亂的全球局勢,很難期待北京與教廷的關係立即有重大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