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選凝專欄:棄權,是「最後一代」的最後自由

放棄努力可能是中國年輕人最後的自由(yu wei on Unsplash)

在上海封城的日子裏,因核酸檢測為陰性而拒絕被轉運隔離的警民衝突層出不窮,其中更誕生了一句「史詩級的對白」。在一段爆紅視頻裏,「大白」以不配合轉運將受到治安處罰並會影響三代來威脅一位男性市民,但得到的回應卻是:「這是我們最後一代,謝謝。」

脫口而出的心聲,才最驚心動魄。「最後一代」迅速成為中國這波疫情裏讓年輕世代最有共鳴的流行語。

你的統治到我結束,你給的苦難到我為止

雖然牆內很快屏蔽清理了相關輿情,但大量的評論還是得以廣傳。諸如:「民是最後一代,奈何以三代懼之?」「你的統治到我結束,你給的苦難到我為止。」也有大陸網民認為,「最後一代」和哪吒自刎一樣具有「精神弒父」的意義,是「無法開口的人用肉身作籌碼向權力刺出一把劍……命如螻蟻的下位者也可以做出這樣最後的反抗。」

張雪忠、慕容雪村都指出了「最後一代」所蘊涵的深刻絕望:不繁衍後代,不讓下一代再重蹈不幸覆轍。但能喚起如此廣泛共情的絕望癥結,並不是「不生育」的表態本身。

其實,最初我看到全網刷屏這段視頻時,就發現有朋友很不以為然——鼓勵女性有權選擇、不被生育綁架的女性主義話題,在中國語境下長期以來都被污名化為女人是在用子宮討價還價,那怎麼一個男青年隨口說一句「我們不生了」,全網年輕人就覺醒了呢?

真正讓大家有共情的,是放棄生育權背後的隱含訊息:我無力反抗,所以我選擇棄權。一切到我為止。無欲則剛,我無所畏懼。

社會學一直強調行為者在結構裏的能動性,而在當下中國,棄權正是行動本身。個體放棄對自身未來的所有想像,就是這個時代無力突圍的年輕人能做的唯一反抗。

「最後一代」也並非橫空出世,它可以被看作「躺平」的進化版本,準確來說,是一種情緒更為複雜、更有自覺、更激進的「躺平」。

兩年多的疫情反覆,徹底斬斷了996高歌猛進的時代氣焰。而中國所堅持的抗疫策略,又進而推波助瀾讓「躺平主義」被更多人所接受。五六年前的主流輿論氛圍是鼓勵年輕人積極參與社會競爭、努力燃燒自己、創造產值;即使當時不少人對這種狼性敘事感到疲憊,但做「佛系青年」仍然被視為是邊緣的、不夠主流的少數選擇。

但疫情讓一切都變得完全不同了。

從「躺平」到「最後一代」

2022年5月,中國上海因新冠疫情持續封城(AP)
2022年5月,中國上海因新冠疫情持續封城(AP)

最直觀的改變是,經濟成為防疫的「代價」。《除了胡錫進,沒人關心經濟了》一文指出,如今,經濟學家大談過去兩年裏,抗疫勝利幫大家延長了多少天壽命;而16-24歲青年高達18.2%(今年4月的數據)的史上最高失業率卻沒人在意。

但這篇文章又說:年輕人「一邊失業一邊認定經濟不重要」、不關心企業存活、認為「錘大廠反資本高於一切」——以這樣的立場去指摘年輕人,顯然迴避了真正的問題所在。

不關心企業存活的,可不只年輕人。讓胡錫進深感憂心的「企業愛倒閉不倒閉,老百姓沒收入就喝西北風」的現實局面,更不是年輕人造成的。 (相關報導: 賈選凝專欄:你不會因COVID而死,其他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更多文章

當經濟發展的神話已經在官方敘事裏讓位於抗疫勝利的大局,年輕人既失去了本來就氣若游絲的時代紅利,又不像中年人有太多包袱畏手畏腳,所以會更想主動「躺平」。清華大學社科院院長彭凱平認為,如果「躺平」的邏輯是「我不參與、不跟你們內卷,我超脫」,那就是一種「積極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