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存的每一派近代哲學思潮,都有自己的一段成形前歷史,幾乎可上溯到有文字記載的哲學思想萌芽期。因此,這些哲學思潮比思潮的名稱和分明形式歷史悠久;提孔德以前的實證主義,或者提雅司貝爾斯以前的存在主義哲學,完全有意義。初看來,好像馬克思主義情況不同,因為它是借創始人的姓名取名的;說「馬克思以前的馬克思主義」,跟「笛卡兒以前的笛卡兒主義」或「基督以前的基督教」一樣,彷彿是自相矛盾。
然而,連起源於某個人的思想潮流也自有一段前史,具體表現是一連串已然突出的問題,或一個個孤立的問題答案,由某個見解高超的人組織成一個整體,於是轉變為一種新的文化現象。當然,「基督以前的基督教」可能純粹是玩弄詞句,是按照和「基督教」一詞的正常含義不同的意義使用這個詞;但畢竟大家意見一致,認為沒有學者們一向苦心獲得的關於基督降臨前不久猶太宗教生活的知識,就無法了解早期基督教的歷史。對於馬克思主義可以下類似斷言。「馬克思以前的馬克思主義」這話沒有意義,可是馬克思的思想假如不在整個歐洲文化史的背景下來考察,看作對哲學家們幾百年來以某種形式提出的一些根本問題的答案,馬克思的思想也就成了空架子。只有連結到這些問題上,連結到這些問題的發展和以往各種提法上,才可以理解馬克思的哲學,知道它在歷史上獨一無二、價值永存。
最近25年,許多馬克思主義史家做了有價值的工作,研究德國古典哲學留下來而由馬克思提出了新答案的那些問題。可是那種哲學本身,從康德到黑格爾,卻是要給古老的基本問題構想新概念形式,不從這些問題出發,根本莫知所云。不過,這些問題當然沒有說盡德國古典哲學;假若這樣的簡化法真行得通,哲學史就不存在了,因為這會抹殺哲學上的一切發展同那個時代的獨特關係。一般說來,論哲學史要守著兩條彼此限制的原則。一方面,每個哲學家感到根本興趣的問題,必須看作人頭腦中好奇心的外在表現,也正是面對生活中呈現的不變狀態,人頭腦中的那種好奇心。

另一方面,我們應該使每一派思潮、每一種觀察得到的事實顯出在歷史上是獨特的,而且是儘量找出同那個時代最密切的關係,就是時代造就了那位哲學家,而那位哲學家也促進了時代的形成。很難同時遵守這兩條準則,因為雖然我們知道兩條準則一定彼此限制,但不確切知道限制的方式,所以只好又依賴靠不住的直觀。因而這兩條原則當作安排科學實驗或鑒定文件的方法絕不是那麼可靠或明確,但是當作準則,當作避免兩種極端歷史虛無主義的一個手段,還是有用的。 (相關報導: 李明璁專欄:馬克思始終在那兒 | 更多文章 )
一種虛無主義根本是把一切哲學研究有條有理地簡化成一套永遠重提不休的問題,從而忽略了人類的文化發展全貌,一般說來,還蔑視文化發展。第二種虛無主義是,但求把握每一個現象或文化時期的特質,所依據的前提(無論是明說的還是暗含的前提)是,唯一重要的因素就是構成某個歷史複合體的獨特性的那種東西,這種複合體的每一個細節雖然也可能無疑是重演先前的觀念,但是在同複合體的關係上取得一種新意義,而且在別的哪方面也再沒有意義。這個為解釋問題而設的假定,顯然要造成它自己的一種歷史虛無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