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30次《悲情城市》,我明白了什麼是台灣

《悲情城市》劇照。(Youtube截圖)

好作品無需立場激越,把情感能量放在人物本身,是非曲直自然就能被觀眾所感知。

《悲情城市》修復版時隔33年後重映,參加試映會的許多觀眾都比這部電影年輕。而即使看過不下20、30次DVD,大銀幕依然會讓我再度確認該片的雋永意義。「身為台灣人,一生必看的電影」當然不算溢美之詞,但《悲情城市》之所以經典,更在於它是一個影像美學、歷史議題與人文風景交匯的原點。如果你不是台灣人,你透過任何一種情感向度走進它,都會明白什麼是「台灣」。

作為電影專業本科生的我,對這部台灣影史的傑作其實後知後覺。

十多年前,《悲情城市》在學校的標放(北京電影學院標準放映廳)放映過一次拷貝,我剛好錯過,只記得去看的同學說當片名出現、主題音樂響起時,全場掌聲雷動。

我知道它是好電影,但當年並無共情。「二二八」的歷史魂魄距離我的成長背景太過遙遠,正襟危坐觀摩盜版DVD時,也只能看出構圖講究、機位有大師feel(但室內場景基本看不清臉)、辛樹芬站在梁朝偉身邊看著火車隆隆駛過的鏡頭好古典⋯⋯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對《悲情城市》只有這些乏善可陳的印象。

在九份重遇悲情城市

大學畢業後我長居香港,對台灣事毫不關心。直到某年秋天來台北出差,臨回香港前,友人帶我去九份。

深夜空無一人的九份,像個褪色的夢。綿延的紅色燈籠,在靜謐的豎崎路上點綴出昏黃光暈,漫漫長長的石階一路通往時光深處的山城,那裡住著為生命隨風離枝而感傷的寬美和文清。當年侯孝賢電影埋下的美學種子終於化為實感,電影與現實的關聯,宛如前世今生被特定的情境在瞬間打通。我看到了屬於《悲情城市》的九份。

我記得那晚友人講了許多故事:他作為本省人痛恨國民黨的理由、家族故人經歷過的二二八「清鄉」、及至從他父輩到他年少時經歷的黨外時代⋯⋯故事和現實的邊界變得越來越模糊,我只記得那些讓我目瞪口呆的夢魘敘述,都是關於我從不了解的台灣。

夜晚的九份。(Unsplash)
夜晚的九份。(Unsplash)

我回香港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了《悲情城市》的正版影碟重看。過去片中毫無興趣的歷史背景,反而成為我渴望理解台灣命運的起點。後來,我讀相關資料,看二二八紀念館,請更多台灣朋友和我分享他們所了解的史實。再後來,來到台灣讀博士班,讓我對二二八事件發生時台灣的政經結構有了更完整的認知。

在台中的兩所大學兼課講電影時,我都會在課堂花很多時間去談《悲情城市》,從它的鏡頭美學,到它之於台灣電影乃至台灣的意義。20歲出頭的年輕同學們,對這部「神作」一無所知,而我也沒有辦法用言語形容出該片的厚度,最好的方式就是陪大家一起在課上完整再看一次。

但就算我一遍遍重看了那麼多次,看修復版時,還是會發現很多以往忽略的細節。固定機位裏的壯闊與細膩,都只有在大銀幕才能盡現。

「複雜而多情,悠長而克制」

中國導演賈樟柯曾撰文談侯孝賢電影對他個人的意義,他認為《悲情城市》「複雜而多情,悠長而克制。」這是十分貼切的評語。 (相關報導: 賈選凝:《黑暗榮耀》不只是復仇爽劇,也演出校園暴力受害者的不可能逆襲 更多文章

《悲情城市》的人物關係相當複雜,但無論是描繪大家族內部關係,還是外省「上海幫」與本省地方勢力林家的利益糾葛,都寥寥著墨。人在時代裏的命運線索就更淺淡,婚喪嫁娶死生天命,都不過是一兩場戲,甚至只是寬美信中的隻言片語。朱天文在劇本書裏說侯導編劇時會「取片斷」:對事件抽刀斷水,每個人物卻又建立得極為紮實。當人難以撼動時,事件就會「跟著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