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坤良專欄:鍾大師寶典─劇場的藝乘三探再三嘆

鍾明德教授。(來源:竹圍工作室官網)

許多人從小到大、從國內到國外,都很會唸書,令我羨慕又嫉妒,有些大企業第二代在國際名校拿高級文憑,於我就非筆墨所能形容,簡直沒「天理」了。我北藝大的同事鍾明德是客家子弟,出身屏東萬巒,到府城唸台南一中,再上台大外文系,然後通過公費留考出國,在紐約大學(NYU)拿博士學位,不但會唸書,家境看來也不錯,但是我可以「忍受」的有錢人。

鍾教授跟我同年進北藝大(1986),那時學校還叫「國立藝術學院」,因為關渡校區尚未竣工,師生在辛亥路國際青年活動中心、台大男八舍、蘆洲空中大學與關渡之間飄流萬里。學校搬到蘆洲時,還保留國青五樓空間,正好給我做傳統藝術研究中心的辦公室與排練場。隻身在台北的鍾教授,也在國青六樓學人宿舍住了下來,成為鄰居。他經常下來聊天、看書,我原以為他對我的工作有興趣,好久好久後,才知道他老早就跟我的助教惠萍互通款曲,下樓是為了看美女,兩人還聯手把我矇在鼓裡。等到我「發現」時,已經有情人即將成眷屬了,還好他們知道吃菓子拜樹頭,婚禮時請我坐上席。

鍾教授雖然念外文系,寫現代詩,留學美國,在學校教西洋戲劇與當代戲劇,卻一點也不洋派,衣著樸素,個性溫和穩重,講話不疾不徐,進退有據。他平日笑逐顏開、平易近人,但超有自信,也很執著自己的理念,談起大道理相當嚴正,一字一字噴出他的觀點。如果我不太健忘,三十幾年前見到的年輕鍾教授,長得跟現在也差不多,圓圓美美的頭顱,臉上掛著一副眼鏡,平常在校園看他行路時上半身不動,兩腳外八行進,氣派十足。不同的是,以前他是腳踏實地的學者,抽煙喝點啤酒,現在是仙風道骨、盤腿打坐,香煙早已戒絕,偶爾喝些原住民小米酒也充滿微言大義。

鍾教授在台灣學術界、藝文界的名氣不始於近年,在1980年代後現代主義風行之際,他便是這股熱潮的重要代言人,而有「鍾後現」之稱。這些年來,他的思想言行超越了「鍾後現」:1998年12月13日,他從台北華納威秀影城出發,在新竹縣五峰鄉大隘村的祭場參與了一整夜的矮靈祭歌舞儀式。第二天早上下山時,整個人完全轉化(transformed),並且有了一個叫“taimu”(大木)的賽夏族語名字。自2001年以《神聖的藝術:葛羅托斯基的創作方法研究》(2007再版時改名《從貧窮劇場到藝乘:薪傳葛羅托斯基》)皈依波蘭劇場導演葛羅托斯基(Jerzy Grotowski, 1933-1999)後,我這位同事便依循「上師」的修行路徑,以藝術為法門,將劇場視為精神修煉的場所,再接再厲,朝「覺性圓滿」之路勇悍前行。2007年的《OM:泛唱作為藝乘》、2013年的《藝乘三部曲:覺性如何圓滿?》,以及近日完成的《MPA三嘆:向大師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致敬》,便是上明下德十多年來的修行成果報告。 (相關報導: 邱坤良專欄:待「客」之道─客家人‧客家戲‧客家人的戲?! 更多文章

如同佛法中所言,暇滿人身是修行的必要條件;葛羅托斯基主張藝術是大乘、小乘、金剛乘之外的「第四乘」──藝乘(Art as vehicle),也是一種修行方法。葛氏師法俄國劇場大師史坦尼斯拉夫斯基(Konstantin Stanislavski, 1863-1938)的表演程式──身體行動方法(MPA),強調舞台的中心在於「做者」(actor):他必須觀照自身,讓身體的脈動與行動合流,到達一種「出神」(trance)的神祕經驗,這種舞台上的存在感(presence)就是演員的最佳表演狀態。

葛羅托斯基要求表演者觀照自身,讓身體的脈動與行動合流。(來源:stephenwangh workshops)
葛羅托斯基要求表演者觀照自身,讓身體的脈動與行動合流。(來源:stephenwangh worksho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