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女孩》講了一個如此平常的故事,平常到每個人都看見了自己

《美國女孩》是阮鳳儀執導的臺灣電影。(傳影互動)

一家四口像一群冰山,在台美之間的太平洋上漂流,彼此追逐、磕碰,難以靠近。


心理學家族治療大師薩提爾(Virginia Satir)有個著名理論,他以「冰山」比喻人的行為,人與人之間會溝通不順,是因為隱藏的情緒、價值觀和自我感知過於龐大,外在行為卻像冰山一角只露出些許端倪,他人無法理解水面下真正想說的話,誤解於焉而生。

《美國女孩》主角少女芳儀在與媽媽爭執時,我彷彿就看到了薩提爾理論的那幅冰山。芳儀一家四口擠在老公寓的侷促空間內,母女言談隨時要迸出火星,生活劇變的熾熱表象下,這家人反而成了一群冰山,在台美之間的太平洋上漂流,彼此追逐、磕碰,難以靠近。

一、

第58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獎頒給了《美國女孩》的導演阮鳳儀,她以自身小留學生的經驗為本拍下這部自傳式家庭片,敘述少女芳儀自美返台的不適應,以及和罹癌母親莉莉彼此的不解與衝突,爸爸宗輝與妹妹芳安夾在中間無所適從,死亡陰影籠罩的家再不能安頓身心,屬於美國的美好記憶還在不斷提醒現實的苦,讓小小家庭更難招架。

電影最明顯的優點在於場景無可挑剔。背景設定於2003年SARS流行期間的台北,噴酒精、戴口罩乍看還以為才去年的事,但80後、90後初期的觀眾一定一秒就認出,片中環繞女孩的《玩偶遊戲》漫畫、周杰倫與蔡依林早期歌曲及5566等偶像團體,是屬於我這一代青年的集體記憶。

文化icon容易重現,生活則不。此片另一處值得讚嘆的功夫在於家庭什物的精準歸位——玄關狹長,陽台是公寓最明亮的一片,鐵窗則又禁錮視線;藤椅沙發的凹洞紀錄臀型,讓人感到「刺刺的」卻始終沒被換去,一切果真復刻了台灣普通人家居的身體記憶。據說大部分物件都是劇組人員自己提供,作為散景,沒有喧賓奪主的意圖,既平實又對味。

對白也節制。台灣影劇近年的劇情、演技、特效等不斷進步,唯獨台詞與發音常常令人出戲。本片語言雖是中英交雜卻毫無冗詞,演員口條也順耳生動,沒有一絲唸稿跡象。台詞少了說明式的過多資訊,壓抑與爆發反而更在節奏上,情感收放合理合宜,更符合自傳故事的味道。

於是,這下子,就沒有任何理由從揪心的劇情分心了。場景與對白的自然堆疊烘托出故事勁道,真誠的鏡頭裡,觀眾每每忍不住內心驚呼:「這就是我的家!」「這就是我家人會吵的架……」自第一幕到最後,我也自然而然被拉入這家人的掙扎和爭執,就算沒有類似經驗,仍能跟著芳儀體會成績落後又被同儕嘲笑的怨,也跟著莉莉感受抱病怕死、被孩子衝撞的怒,在熟悉感包裹下,家庭內的高張力時刻被放到最大,最溫暖的家成了最難待的地方,親情的矛盾羈絆因而完美重建。

當頂燈亮起,整個影廳滿是窸窸窣窣抽著面紙(或鼻子)的聲音,足見觀眾入戲之深,金馬如有一個「反差衝擊獎」,《美國女孩》十拿九穩。

二、

若家人各是一座冰山,水下暗藏最多的就是恐懼與焦慮。冰山何嘗不渴望泊岸,只是自己巨大到所有經過的船隻都觸礁。 (相關報導: 阮鳳儀:我是這樣成為《美國女孩》 更多文章

正處叛逆期的芳儀被迫遠離好友與熱愛的生活,又從資優生「淪落」至班上倒數,青少年融入同儕的需求已經夠沉重,成年後可能受人欣羨的海歸身份,只平添了她被排擠的焦慮;而在媽媽患病、生離死別的恐懼之外,身為長姐還可能提早肩負照顧妹妹的責任,無疑也令15歲少女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