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選凝:在蘇聯時代的烏克蘭,她用電影拍出絕對的「自由」

出生於蘇聯時代羅馬尼亞,在莫斯科就讀電影學院,一生長居烏克蘭的導演穆拉托娃。(Elefante bianco@Wikipedia/CC BY-SA 3.0)

《寬廣的世界》(1979)是琪拉.穆拉托娃(Kira Muratova)的第一部彩色電影。現實中的俄烏戰爭已持續超過100天,在這樣的時刻,去觀看一部烏克蘭女性導演在(蘇聯時代)俄羅斯完成的電影,感受自然複雜。

正片放映前,有一段來自烏克蘭國家電影中心研究員Arsenii Kniazkov的說明影片:

穆拉托娃一生都在拍俄語電影,只有個別作品裏的少量用詞曾出現過烏克蘭語,但她的電影美學,卻與史達林時代所推崇的「社會主義寫實主義」完全相悖,而且也很難被歸類或定位。

由於戰爭的緣故,烏克蘭國家電影中心目前已經暫停運作,但這段說明對於了解穆拉托娃十分必要——因為她的創作,某種意義上印證了烏克蘭與俄羅斯內在的巨大殊異。

她影像中的美感就像一種直覺,無法被形容,但一定是來自微觀的、個體的經驗,更充滿了實驗性。所以,雖然她是一位蘇聯時期的重要導演,作品裏也不乏與俄羅斯文學輝映之處,但她並不屬於俄羅斯。

工廠不會生產幸福,但愛情可以

穆拉托娃不僅對華語觀眾來說是陌生的,在整個世界電影史上,她也是一位被嚴重低估的創作者。而《寬廣的世界》雖然不像她斬獲1990年柏林影展銀熊獎的《衰弱症》那樣出名,卻是她影像風格轉型的重要標誌。

《寬廣的世界》的故事很簡單,就是一女兩男的三角戀情,但呈現方式卻抽象如詩。在塵土飛揚、一片荒蕪的建築工地上,愛情如同讓人眩暈的復沓旋律,散發出不可思議的魔力。無論是情人之間的試探,還是情敵之間的妒忌,看上去都美妙、幽默又略帶傷感。

這是穆拉托娃個人最滿意的作品,也是她唯一一部在俄羅斯片廠(列寧格勒製片廠)完成的電影。因為當年在她自己工作的敖德薩電影製片廠(位於今烏克蘭境內),該片從構思開始就不被接受。

美學上,《寬廣的世界》顯然是同時代蘇聯電影裏的異類。這部電影標誌著穆拉托娃的影像風格,進入了她所自稱的「裝飾主義」(Ornamentalism)階段;「裝飾主義」與抽象、超現實的表現力相連,而它的對立面,正是極簡主義與寫實主義。

主題上,愛情在這部電影裏,遠比在社會主義的感召下去建設一座城市更重要。在一場共青團的集體婚禮上,女主角熱切地發表演講:「工廠的生產線不會生產幸福,只有愛情可以。因為愛情的幸福,你一旦體會過,就再難忘掉。」

而愛情,恰恰不可能成為集體意志,它只能在個體之間自由流動。

《寬廣的世界》裡,一片荒蕪的建築工地上,愛情如同讓人眩暈的復沓旋律,散發出不可思議的魔力。( 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
《寬廣的世界》裡,一片荒蕪的建築工地上,愛情如同讓人眩暈的復沓旋律,散發出不可思議的魔力。( 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

油罐車失火後失去一條腿的司機,和在工地上砌磚抹泥、且已經有男友的女工,在泥濘的途中偶然相遇。他們在鋼筋水泥的腳架之間,用牛奶瓶互通款曲。而女工先前的男友,則抓耳撓腮地遊走其間,嘗試阻撓。

電影裏最經典的一場戲是,在暗夜裡,女主角迎向戀人刺眼的車燈,一路走進愛情。景別相似的鏡頭,由遠而近反覆交疊出眩目感——那是我們能在《寬廣的世界》裏感受到純粹影像魅力的過目不忘時刻。類似的時刻,還有片尾這對戀人同時出現在鏡子裏,不遠處的前男友丟來石頭,鏡面粉碎,愛情卻變得更為確定了。 (相關報導: 賈選凝:羅卓瑤的影像裡,住著唐君毅的靈魂 更多文章

被譽為超現實主義創始人的安德烈.布勒東(André Breton)曾說,愛是「洞穿生命」的時刻:愛的宣言和偶然的事件,能夠穿透生命,讓愛情變為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