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場音樂會都是記憶的碎片,這些碎片組成了他的人生:《我喜歡思奔,和陳昇的歌》選摘(2)

作者說,他不相信陳昇寫宿命、寫孤獨只是為了裝「文青」,而是在做一種哲學上的思考。(資料照,新樂園提供)

祖先的家譜裡沒有我的名字──〈賊〉

陳昇《放肆的情人》(一九八九年)專輯中有一首不大會被人提起的歌,名為〈宿命〉。在管樂的伴奏下,歌曲是這樣開始的:

不為什麼而活,是灑脫,是無奈生活早已選擇了我,還是我決定如何來生活總有理由原諒自己,是習慣,還是純粹喜歡喜歡不對自己負責

陳昇還有張專輯,用英文起的名字,叫《My Destiny》(我的命運),收錄在他二○○二年出版的《一朝醒來是歌星》的自傳中。陳昇曾經說過:「聽說一個人該走向何方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註定了。」(陳昇《九九九九滴眼淚》)其實,他在其他歌曲中也有不少類似的表達,像「當我們必需遺忘,習慣於宿命過往,生命就不再是恍惚年少」(〈路口〉)。

挑戰生命的不可能

「宿命」暗示著「我無法掌握我自己」。然而,如果我們對自身的命運充滿殘缺的認知,又如何對人生的種種選擇擁有充分的認知呢?再者,如果生活充滿了偶然和無序,我們每一步的自我選擇又會有什麼意義呢?

說到底,宿命(fate)或宿命論(fatalism)意味著我們的人生的許多決定是被決定的,而不是我們的自由意志所可以控制的。而且,這些決定與被決定的關係是隨意且獨斷的(arbitrary),找不到哲學上或神學上的因果律(基督教的上帝決定論和佛教的業報理論都不屬於宿命論的範疇)。宿命論是一種徹底的不可知論,認為冥冥之中存在太多的偶然因素。人生找不到可以明晰的軌跡,找不到x = {}的方程式。然而弔詭的是,人的一切活動,包括意識活動,都是有目的、有方向的,即對「可能」的選擇。因此,人的存在就是實現自己的「可能」,以此證明自己「在場」。那麼,宿命是否是對「可能」選擇的否定?

我本人一直對宿命論的問題有興趣,這和我在讀碩士研究生是學習西方戲劇有關。我尤其喜愛古希臘悲劇,像三大悲劇作家之一的索福克里斯所寫的《伊底帕斯王》和《阿伽門農》。古希臘悲劇亦被稱爲「命運悲劇」,因為它的主題往往是關於主人公的個人意志和命運的衝突。按古希臘人的宿命論,命運是不可抗拒的,是不可知的,它既支配人,也支配神。

「宿命論」帶來一種「悲劇觀」,而「悲劇感」產生於主人公(即悲劇英雄)在苦難中對命運的反抗。在無望但又英勇的反抗中,我們感受到一種生命的力量和崇高。如伊底帕斯,一位有責任、勇敢的國王,最終不能擺脫命運的安排,殺父娶母,自己卻毫無所知,最終伊底帕斯不得不在百感交集中刺瞎了雙眼。《伊底帕斯王》在展示注定發生的事不會因為人的選擇而改變的同時,也彰顯了人不屈不撓的堅強意志。

中國大陸著名美學家朱光潛先生曾說過:「悲劇比別的任何文學形式更能夠表現傑出人物在生命最重要關頭的最動人的生活,它也比別的任何文藝形式更能使我們感動,它喚起我們最大量的生命能量,並使之得到充分的宣洩。」(朱光潛《悲劇心理學》) (相關報導: 【小曼談情論愛】為何《後來的我們》如此真摯動人?愛情專家:片中隱含劉若英和陳昇的情感 更多文章

這裡所謂的「宣洩」就是亞里斯多德在《詩論》中談到的悲劇的「淨化」(catharsis)功能;即人們透過觀賞悲劇故事,產生「恐懼」、「憐憫」之心,進而得到心靈上的淨化和洗禮。然而亞里斯多德畢竟是「後蘇格拉底」的哲學家,崇尚理性,認為一切發生的事情都可以從目的論的角度來解釋。因而他不喜歡「好人受難」的命運之說,由此把悲劇的產生歸結於悲劇主人公性格上的缺陷(tragic flaw)所導致的判斷錯誤。而我更喜歡宿命的解釋,因為古希臘的宿命不是意味著絕望和放棄,而是與命運搏鬥和反抗,哪怕最終會失敗。

20181210-施明德回憶錄發表會。圖為陳昇現場表演。(蔡親傑攝)
陳昇現場表演。(資料照,蔡親傑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