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脫歐 / 留歐公投結果揭曉後,大家似乎突然發覺—他 們並不認識自己成長的社會。投票選擇留歐的英國人都覺得似乎不認識那另一半投票脫歐的公民。頓時,英國好像被劃成兩半。選擇脫歐者雖然不都是種族主義者,但大多數脫歐選民的出發點是反移民、排外。他們多為中年至老年,集中在全國各地工業蕭條地區。最讓英國另一半選民震驚的是,這些脫歐者都非常、非常地憤怒。
其實,我們今日所處的世界就充滿了這樣憤怒的白人,他們之中有一部分的人已成為極右派運動的基層成員。這些正快速成 長的運動,形成歐美社會不得不正視的危機。
今日的極右派勢力在歐美各國都漸占優勢,這是有目共睹的 趨勢。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的半個世紀後,歐洲極右派政 治運動的復甦可說已離一九三○年代的程度不遠了。盧森堡協會(Rosa Luxemburg Foundation)於今年二月曾發表報告警示自金融危 機以來極右黨派及其街頭運動在全球各地的成長。我們在英國自保守黨卡麥隆(David Cameron)加速的緊縮政策下,也目睹了極右派組織的動員和茁壯。
英國獨立黨(United Kingdom Independence Party, UKIP)數年來就在緊縮政策的大環境下成長。在其民粹主義中,所謂「人民」 是個幌子,「人民的自由」是個虛構概念。該黨黨魁法拉吉在高談「人民自由」的同時,完全反對全國基本工資的上漲,並主 張廢除一切反歧視的立法。在 UKIP 政治架構裡真正的內容,只有對私有企業的保護與澈底地反移民、排外。
法拉吉語道:「若人們覺得移民問題不能以民主方式解決,那麼下一步將會是暴力行動。」語出不久,工黨國會議員考斯女士(Jo Cox)於六月十六日在她西約克夏(West Yorkshire)的家鄉被謀殺。這是極右派勢力向任何代表多元文化者的宣戰,是他們 對任何爭取民族平等者的最終攻擊。凶手是一名五十二歲的極右 分子湯米.梅爾(Tommy Mair),常年受新法西斯思想影響,曾 參與美國極右派組織「國家聯盟」(National Alliance)在英國舉辦 的活動,並長期購閱該組織的出版物。在謀殺考斯女士時,他喊 著「英國第一!」;在法庭上,當法官問他全名時,他面無表情 地回答:「處死叛徒!為英國爭取自由!」。他指的「叛徒」, 就是致力推動英國接收敘利亞難民,崇尚多元文化社會的考斯女 士。大家都記得幾年前挪威的法西斯分子安德斯.貝林.布雷維克(Anders Behring Breivik),屠殺了七十七名挪威左翼青年,在他眼裡,這些人是國家「叛徒」,因為他們歡迎移民,歡迎多元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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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可看到的是在右派主導的脫歐 / 留歐公投之下,選戰中充斥著種族主義。中間偏右的主流種族主義,容納並收編了極右 派勢力,直接與極右派組織互動,助長它的勢力。如今,極右派組織宣傳的種族主義已是英國每日政治的一部分。前一陣子當薩迪克. 汗(Sadiq Khan)當選倫敦市長時,「英國第一」(Britain First) ─這個新法西斯政黨即宣告「倫敦淪陷了」。「英國第一」不僅使用保守黨競選語言,說薩迪克.汗與「伊斯蘭激進者」有關聯, 並宣傳強化脫歐陣營「移民入侵」的標準論述。 對於薩迪克當選倫敦市長,「英國第一」這麼說:「倫敦曾逃過黑死病、大火和大戰期間轟炸的大劫,但今日卻被湧入的移民給謀殺 了。」、「奪回我們的國家!」、「英國第一!」。這般高喊著, 號召它的成員和支持者投入脫歐陣營的選戰。
公投後,英國上下種族主義事件大為增加,極右派政治抬頭。公投後的頭一個星期內,就發生了三百多起種族主義騷擾和襲擊事件。不論是少數民族或移工,都覺得人身安全不再有保障。
在歐洲各地,湯米.梅爾暴力行動背後的那類意識形態,也就是我們過去一直視為「極端種族主義」的思想,如今已進入主流。極右黨派在歐洲不再是「過街老鼠」,而在各國政壇上愈來愈看好。最近德國聯邦外務處資助的一份報告顯示,歐洲民眾對極右派政黨的支持度自一九九九年不斷增長,導致歐洲國會裡極 右派的得勢:歐盟兩年前的選舉是歐盟極右政黨跨出的最大一步,極右派政黨在歐盟議會裡得到了一百七十二個席次,也就是 23% 的席次。據估計,下一回歐盟議會於二○一九年選舉時,極右派 政黨有可能奪取三分之一的席次。
極右派政黨在國家層次上的影響力,也已到達第二次世界大戰 結束後從未達到的空前程度。德國的反移民政黨─「德國他途」(Alternative for Germany),也就是極右派街頭運動「愛國歐洲人反 對西方伊斯蘭化」組織(PEGIDA)在議會政治上的代表,於今年 三月份地方選舉中受到許多藍領勞動階級選民的肯定,如今是德國的第三大黨。在奧地利,極右派政黨─奧地利自由黨(FPÖ)今 年五月底幾乎成為總統大選的贏家。由於奧地利自由黨和角逐對手 綠黨的票數非常接近,奧地利自由黨提出選票處理不當的控訴,得 到法官認可,奧地利將重選總統。結果如何很難說,但清楚的是, 奧地利自由黨已是奧地利政治的主流,離執政不遠了。
奧地利極右派「奧地利自由黨」總統候選人霍費爾(Norbert Hofer)(美聯社)
極右派組織目前信心十足,它們在街頭的活動頻率也增高了。「 英國第一」 這個政黨, 在今年就已三度來到東倫敦清真 寺(East London Mosque),騷擾教徒,並打傷一名穆斯林居民。德國最大型的極右派街頭運動 —PEGIDA,每週一在德勒斯登(Dresden)這個城市聚集上千支持者。這個組織在歐洲各國已設 有支部,如今已可說是一個跨歐的街頭運動。這些組織的成長,造成的直接結果就是移民、難民和庇護申請者的人身安全受到嚴 重威脅─不僅在大街上,甚至在他們的住處也不安全。比如在德國包森(Bautzen)這個城裡,就發生了難民庇護所被燒毀,而 民眾在旁歡呼的情況。今年二月份,瑞典的納粹組織「瑞典反抗運動」(Swedish Resistance Movement)在攻擊難民兒童後,警告所有「外來者」,今年將是「以武力對抗移民」的一年。
在撰寫本書的過程中,我的採訪對象多來自這些已沒落的製造業勞工階級社區。他們來自傳統的工黨選民家庭,一輩子都一直跟著工黨,直到生計遭受打擊,社區在缺乏投資的情況下蕭條。他們看不到自己的未來,畏懼兒女未來面臨的困境。他們充滿著焦慮和極度的躁鬱不安,為自己的現狀感到憤怒,覺得工黨背叛了他們。
他們的「顛覆性」,可以是朝任何一方向而去─若在工人階級組織強大的狀況下,他們可能成為反抗緊縮政策,反抗新自由主義的最前線。但在英國,工會力量早自柴契爾時代大為削弱,甚至在某些工會裡民族主義仍存,這展現於部分工會倡議的「英 國工作給英國工人」之主張。工會裡的民族主義反映的是勞工組 織的衰弱和工運的多年挫敗。這使「顛覆性的」勞動階級在經濟逆境中朝向另一方向發展:他們成為右翼民粹主義最理想的群眾。
當他們多年工資不上漲,「零時工時合約工資」成為正常勞動報酬時,許多英國白人勞工最終訴諸於他們的「想像工資」─民 族主義。他們的帝國懷舊情緒被挑起,在媒體和政客的牽引下,這民族主義可進一步發展成強烈的排外、仇外思想。他們視多元文化主義和移民的進入為工黨對他們的背叛。事實上,工黨 這三十多年來對他們的真正背叛是未能挑戰保守黨的一切政策, 從公共設施的私有化到公共部門經費的縮減、福利國家體制的削弱、侵略性的外交政策。工黨已不再是勞工階級的政黨。
如上所說,當然英國勞工的極端民族主義,並不是必然的發展。勞工的社會疏離感和經濟弱勢,並不一定會帶領他們走進極 右派街頭運動。關鍵在於他們是否有別種選擇:他們是否能理性分析自己所處的狀況,還是依賴商業媒體給予答案?他們能從哪裡找到別種選擇?我個人認為,傳統勞工階級組織扮演著關鍵角色。倘若工會能看懂、看清民族主義和種族主義,並主動提供反民族主義、反種族主義對現狀的詮釋,與所有勞工(包括少數民 族勞工和移工)站在一起,那必定會對英國白人勞工的思想發展產生作用。這一點我們已可在過去反抗極右派的地方運動裡看到範例:當勞工組織能夠持有明確的反種族主義立場,動員白人勞工參與反抗極右派行動時,在勞工階級的團結下,最有可能擊敗 極右派街頭運動。本書中記錄了在跨民族的反種族主義行動裡勞工組織的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