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采華專欄】鳶尾的故事—一切全是配得好好的

《原來紫鳶紅開遍》,油畫,244x53cm

關於《花》

我常畫花,當然花很美,不管常見,還是不常見的,都美。但有趣的不是那表面的美,從小小花裡,可以意識到整個宇宙奧妙。

不管如何,和花有關的,都是配好好的。花瓣是什麼顏色,那葉子一定是相稱的。無論是顏色、大小。從造物主的決定,自然的定律,有些是可以理解的,一部份只能體會,這是我所有藝術的走向。

畫的盛開的櫻,是畫空氣裏吹動的粉紅畫的牡丹是畫我做女人自我期許的優雅不凡畫的荷,是一直嚮往做人的舒展大氣很多時候畫心裏的花,它不需要有名字,身旁熟與不熟的女人,我在畫她們與生俱來頑強生命力

唯有和花互動交談,才能超越表面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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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紫鳶紅開遍》,油畫,244x53cm。

這次畫的鳶尾花和其他畫過的花一般,觀察很久,很仔細。首先是我在北京小區花園裡,注意到那叢碩大飽滿藍紫色鳶尾,那是東四環一個高級有錢人住的不太大的小區, 庭院倒很大。在水池旁有一叢叢的鳶尾,整理很乾淨,會有婦人帶著小孩在地上把尿。當我直視那麼冠冕堂皇的鳶尾,她站在那兒,不但有應該的美,還有所有的細節, 並安排好好一叢一叢,一上一下,毫不道歉站地在那兒。那是北京霸氣。

大阪的植物園裡,有流水,有曲橋,有過於大聲的烏鴉;單腳獨立一動也不動的水鳥和非常乾淨的烏龜在水塘裡如雕塑。那裡也有一叢鳶尾,一片片葉子分得清清楚楚,花,淡淡小小,安分守己和所有動及不動生物共存。

在紐約不花力氣,到處可以看到鳶尾。街上雜貨店 Deli 賣紫的黃的,大量種植的那種,放對的花瓶裡是不難看的。中央公園的水池邊,布魯克林的植物園,鳶尾都會被包括進去,但隨便種種,隨便長長, 這裏的園丁沒有梵谷的豪情,也沒有宋人的纖細。

在我家轉角的社區花園,其實並不屬於整個社區, 大部份的時候是上鎖的。 有個人有塊地,讓幾個人來造園,各種各樣,各種各的,那也有鳶尾,七歪八倒,有盛開也有殘敗的。我要求進去看,因為觀察花是習慣也是工作,有女人一邊種花一邊抽煙,我問他我是不是可以把這個幾乎要謝的鳶尾剪了帶回去畫畫,他說那個花不是她的,無法讓我剪。那朵我要剪的鳶尾,像個古董,花瓣已捲曲發黃,不造作的美,如紐約以性格取勝,但細節還是美。

關於《牡丹亭》

1999 年在紐約林肯中心上演全版 55 出崑曲牡丹亭, 像午夜的響雷,把我對所有自身文化的混沌不清一擊而醒。小時念的歷史地理,甚至奶奶生氣時會說她飄洋過海戴著 5 個孩子來台灣的故事,都開始和我有關了,那是我的故事。

21 歲離家來紐約,到處都是和文化有關的事,一心沈浸西洋文明,從歌劇,芭蕾,百老匯,能旅遊時一定飛 6 小時就到的歐洲,那是比紐約更老的文明。我對過去只想丟,拼命向前向寬擴展,並不是對自身文化不屑,而是根本不解。那齣牡丹亭很驕傲地表現所有中國高度文化裡的文學,美學,戲劇表演,還有那根本說不清也背不了的中國悠悠長長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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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處相逢無一言》,油畫,155x50cm。

真的醒了,生來就有這些寶藏隨我挖,對與生俱來的一切第一次感到驕傲。這是 2007 年和家人移居到杭州中國美院學國畫的起因。 (相關報導: 蜷川實花魅力何在?一場意外讓她顏色走樣,卻成註冊商標 更多文章

這次 10 幅的鳶尾畫名是從湯顯祖在牡丹亭中寫春而來,沒有這些描寫春的詞,牡丹亭也就無法成立。頌春人很多,和莎士比亞同時代的湯顯祖又是另一個當官了了,不滿封建權威才華洋溢的中國文人。他寫春景,寫春的隱意,那是中國人特有的詩意。景裡有風有雨有畫船;有霞有霧,雨也是香的;歷歷鶯聲伴著花,蜂是愁,蝶可以戀,景有遠近,有繽紛色彩,有立體聲。對莎士劇我可以參與了解他劇作的巧妙偉大,但和湯顯祖的牡丹亭卻是一鼻子孔出氣,血肉相連。當杜麗娘謝幕時,她慢身一鞠躬,在她的動作裡看到不是如芭蕾女伶嚴謹訓練下的準確優雅,而是那彎腰中帶著知書達禮,豐厚傳統的底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