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迷霧的交匯
當沉浸於夜色濃霧時,你是否曾在夢中聽見低語—一條蛇蜷伏角落,一隻黑狗悄然逼近?在傳統知識的規範與禁忌中,這不是隨機的幻象,而是生命與自然的密語。
從紅色動物預兆到人的靈魂出竅,夢境如同一張古老地圖,指引人們穿越時空與生態的迷霧。然而,當這張地圖遞向現代自然科學,卻撞上一堵冰冷的牆:
當氣候危機步步緊逼,科學家在實驗室苦尋答案時,傳統夢占符號卻彷彿早已預見火燒、圍圈圈的舞蹈與混濁河水等,這種象徵是否正低語我們所忽略的未來天象警訊?
國際學界將傳統知識與現代理性的交會,稱為 “Two-Eyed Seeing”(雙向知識)。這是源自於加拿大 Mi’kmaq 耆老 Albert Marshall 所提出的概念—主張用一隻眼睛看傳統知識,另一隻眼睛看西方科學,兩者互補而非對立。國際各地傳統知識的夢占幾乎不謀而合:它不僅是文化遺產,更是人類感知自然的另一扇窗。
然而,當我們試圖將這扇窗嵌入科學的框架裡,挑戰卻接踵而至—例如,禁忌的不可觸碰、驗證的難以捉摸、甚至還批評文化與理性存在斷層等云云…
潛伏的星圖:傳統知識的夢境宇宙
在各類文化深處,傳統知識的夢境映射著靈魂、自然與宇宙弦的交織。
阿美與南排灣耆老皆認為睡覺時,靈魂會出竅,或者當人們出門時與伴魂隨行不是迷信,而是對意識流動的細膩觀察。他們將夢境區分層次,比如日常夢境觸及個人潛意識,「伴魂」遊走啟動集體記憶,以及祖靈相遇則顯現原型力量等。泰雅與賽夏族人用色彩解碼自然:夢見淺色動物象徵福氣的祖靈,黑色則預示危機。馬蘭阿美族人更發現做夢時間跟應驗在真實情境具有規律:如果是發生在凌晨五、六點的夢境脈絡,表示將在一個月內應驗。這些皆意味深夜的夢指向遠方。
夢境詮釋宛如一幅生態與心靈的星空圖譜。這種規範不僅限於台灣,包括加拿大因紐特人(Inuit)也相信夢境預示天氣與獵物,澳洲原住民的「夢時代」(Dreamtime)則將夢視為宇宙創造的藍圖。這些跨文化的相似性同樣也呼應榮格的集體潛意識:夢中動物、色彩與時間皆為人類共享的深層符號(Jung,2012)。
榮格相信「無意識的心靈有時可以被假設為充滿智慧和果敢,它比實際的意識洞察力更優越」(Jung,1969:45)。這句話將靈界本質說得極為清楚。榮格如此地描述無意識:「我所知道的、但此時未想到的一切事物;我曾經意識到、但現在已忘卻的一切事情;我感官所感受的、但未被我意識心靈注意的一切事情;我感覺、思索、記憶、需要和做的非自願又不留意的一切事情;正在我心中形成、有一天將出現在意識中的東西。」(轉引自呂應鐘,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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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農族人夢見「蔚藍大海與小米」預示豐收(林水源等報導,2016),南排灣族人視「百步蛇入家」為喜兆。這不是隨機臆測,而是累積世代觀察大自然與生命的結晶。泰雅族人將「淹大水」視為大吉,可能源於洪水後土壤肥沃與財運的經驗;另外,夢見「掉牙齒」象徵預示親人離世的共通性幾乎出現於各族報導(阿將伊崮喜瀾,2018),這些皆可能反映對生命流逝的集體焦慮。
因此,假使將這一套星圖應用於自然科學與並借助AI推理的潛力絕對令人瞠目。畢竟,氣候變化往往潛伏於數據盲區,而夢境或許能成為生態變化的潛意識放大器。當我們聽到一位耆老訴說祖先根據夢見混濁河水,其後隨著族人重病、離世或洪災來襲—這難道不是科學儀器外的另一種預警嗎?
因此,Two-eyed seeing 所強調的不是取代科學,而是補充西方科學一味只強調效率與單位產能的功利主義,存在漠視與生態共存的缺憾。相對夢占所揭示人類與自然的深層共振則為一種尚未完全被現代科技破解的潛意識語言。
冰冷的盲點:科學的夢境困境
然而,當這片潛伏星圖被滿懷期待地遞向現代科學,迎接它的卻是一片冰冷盲點。神經科學將夢境牢牢框定在REM的睡眠範疇:大腦皮層在夜間高速運轉,杏仁核忙於加工情緒記憶,松果體分泌褪黑激素調節晝夜節律。這些機制精準地解構了夢的生理起點,甚至能用腦電圖描繪意識的波動(Antrobus,1986)。當南排灣族耆老說「伴魂」因山中摔倒而滯留野外(華阿財報導,2017),科學只能測量腦波頻率,卻無法捕捉靈魂的幽微軌跡。
泰雅族人堅信紅色動物帶來吉利(Iku-Silan等報導,2014),科學家卻在實驗室裡翻遍數據,找不到半點因果證據。這種困境並非技術不足,而是科學基石使然:它執著於客觀性與可重複性,要求每一結論都能被儀器驗證。而夢境呢?它如微風般的主觀變幻,稍一伸手便消散於指縫,徒留一片理性無法企及的空白。
2023年《Nature》期刊刊登了一篇關於夢境與記憶整合的論文,研究者發現夢是大腦清理雜訊、重組信息的過程,在真正的睡眠過程中也存在對外界刺激的瞬間反應窗口,這種反應窗口可以為與睡眠者進行即時溝通,以探測與睡眠相關的心理和認知過程(Türker等,2023)。然而,當加拿大因紐特人述說他們夢見暴風雪前異常的動物行為,比如海豹異常聚集或北極熊徘徊海岸時,科學家卻只能尷尬沉默。實驗數據無法重現這些直覺預兆,統計模型也無從解釋為何夢境能與自然事件同步。
布農族人認為夢見「與美女交媾」是大凶,科學或許能以弗洛伊德的性壓抑理論勉強解釋,歸因於潛意識的投射,但假如問這是否真能預言災禍,實驗室裡的儀器只能啞口無言。更令人沮喪的是生態應用的困境。當一位耆老夢見「混濁河水預示歉收」(王貴,2002),氣候學家如何將這模糊意象轉化為模型參數?衛星能監測降雨量,卻無法掃描潛意識的警訊。這不僅是工具局限,更是科學對主觀經驗根深蒂固的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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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如「哈德孫灣絨鴨」事件(阿將伊崮喜瀾 與 蘇蘅,2017),雙向知識足以為這片盲點點燃一線曙光。加拿大研究者曾將原住民的天氣預知與氣象站數據結合,發現傳統知識確實能填補短期科學預測的漏洞。例如,薩米人(Sámi)牧民根據夢中馴鹿的異常行為預測暴雪被氣象驗證具有驚人準確率(Paskal,2010)。台灣的夢占同樣可能成為生態監測的隱秘盟友—夢中的黑色水牛、黃牛與夢中角色所呈現的各自差異(黃貴潮,黃宣衛整理,1990)或許比衛星更能提早嗅到危機。但這需要科學鬆開理性枷鎖,接受不確定性作為知識一部分。畢竟問題在於科學對主觀經驗的抗拒幾乎是本能的。
當一位阿美耆老堅稱「掉牙預示親人離世」(蔣進興等報導, 2015),科學家只能聳肩:這無法設計雙盲試驗,更別提統計因果關係。這種僵局不僅是方法論的瓶頸,更是世界觀的深層衝突—一方視夢境為自然的低語,另一方卻只聽得見數據的回音。為此,科學的冷眼拒絕夢占的模糊性,無疑亦將否定「祂」作為人類智慧的獨特價值。
隱秘的裂痕:禁忌與驗證的博弈
夢占的隱秘裂痕不僅源於科學的冷漠,更深藏於「祂」自身的禁忌壁壘,宛如一道無法逾越的文化深淵。南排灣族人相信夢中亡者若以真面目出現,並正面互動屬大凶,隱含著靈魂的不安與警告;茂林魯凱族則嚴禁與亡者對話,認為這會打破生死界線(陳勝、劉勝記報導,2017),未來將招致災禍。
這些禁忌不是隨意規定,而是文化的靈魂支柱,承載對生命、自然與超自然敬畏。然而,當科學試圖靠近這片領域,卻發現自己寸步難行。在科學要求公開透明的驗證過程中,你能夠想像一位科學家硬著頭皮要求耆老違背禁忌,而與夢中的亡者交談,只為了測試預言的準確性嗎?這種倫理衝突將會讓夢占變成一場危險博弈—變成一邊是文化聖地,另一邊則是理性試驗場,終究導致兩者之間的張力幾乎無解。驗證的挑戰還必須在於夢占的極端變異性,這種情況也讓科學追求普世價值屢屢受挫。
泰雅族人視「淹大水」為吉兆,暗示土地重生,但假如只是「下雨」則平淡無奇;布農族將「火燒」解為旱災的警訊,而南排灣族人卻可能視其為家族興旺的喜事(古英勇報導,2016)。
相同符號在不同族群與不同情境下存在異同,甚至也因做夢者身份與經驗而千變萬化。科學卻渴望標準化,夢想著將夢境編碼成統一的數據集—但如何規範一個千人千夢的系統?更別提數據化的絕望難題:你無法用感測器捕捉「百步蛇蜷伏」的頻率,也無法用統計學分析「靈魂出竅」的分佈軌跡。國際案例同樣令人頭痛。澳洲原住民的夢時代(Dreamtime)預言往往與特定地貌緊密相連,例如,聖山的異動預示地震,可是當一旦脫離當地脈絡,這些預言便失去根基,無法於實驗室重現(Forster,2021)。
更深層的風險在於剝離文化脈絡後的空洞化,這是雙向知識極力避免的陷阱。此一理念強調尊重傳統知識的完整性,視其為與科學並存的智慧體系(Reid等,2021)。然而,若將夢占強行簡化為可測量數據,它還剩下什麼?南排灣靈媒曾經強調(張順枝報導,2016),文化有深層連結,可能源自緣起或古老年代的共鳴。夢占符號的象徵根植於族群歷史、信仰與生態經驗,假使粗暴的解構其禁忌與象徵,將導致其留下的不過是空洞的符號殼。
假如一位科學家將「掉牙齒」的夢境轉化為統計表格,卻忽略它背後的家族情感與生死哲學—這樣不僅背叛夢占本質,也侵犯文化尊嚴。國際學界已有前車之鑑,西方研究者在過去曾試圖將毛利人(Māori)或尚比亞的傳統規範禁忌的預言量化,結果反而因忽視其神聖性而引發爭議(Nader,2014)。這場博弈不僅是技術障礙,更是倫理的試金石。科學追求真相的腳步無可厚非,但假使在這一過程中摧毀夢占精髓,是否值得?這道隱秘的裂痕提醒我們:知識的融合遠比想像中更為脆弱。
結語:未竟的對話
夢境與科學的交會雖是一場未竟的對話。傳統知識的夢占耀眼如天上星圖,閃爍著生態預警與人類感知潛力;科學則像是冰冷的鏡子,反射出它的模糊與裂痕。Two-eyed seeing 告訴我們,這不必是零和遊戲。當氣候危機敲響警鐘,夢中的黑色動物或許能與衛星數據共舞,揭示自然的隱秘語言。但挑戰同樣真實,無論是禁忌的壁壘或驗證的斷層,皆讓這場融合變得步履維艱。
未來或許在於跨界實驗。想像神經科學家與耆老合作,用腦機介面記錄夢境意象,再與環境數據對照;或讓人類學家將夢占故事轉化為生態假設,以提供為科學驗證。這不是取代,而是共生。然而,我們必須反思:如果夢境真是自然與人類的失落對話,我們準備好傾聽了嗎?在這與自然疏離的時代,夢占或許是重拾連結的鑰匙——即使「祂」無法完全融入科學,也足以啟迪一場「雙向知識」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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