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近兩週前離開倫敦時,敘利亞叛軍聯盟剛剛攻佔了阿勒坡——這場驚人的勝利在接下來的事件中顯得微不足道。
2024年12月10日,一名反對派戰士在敘利亞大馬士革的奧米亞大清真寺(Umayyad Mosque)高舉HTS(沙姆解放組織)的旗幟。(美聯社)
這個被稱為「沙姆解放組織」(Hayat Tahrir al-Sham , HTS)的團體如猛獸般席捲了戰場,但我以為阿塞德政權會反擊。畢竟,在2015年俄羅斯介入敘利亞之前,當阿塞德政權逐漸失去領土時也從未停止過抵抗。近十年過去,顯然巴沙爾·阿塞德的俄羅斯、伊朗和黎巴嫩盟友們有其他的戰爭要應對。
儘管政權在面對不情願的徵兵時情況不妙,卻始終能找到願意為之戰鬥和犧牲的敘利亞人,甚至在2011年之後的戰爭高峰期,當叛軍控制了大部分大馬士革市中心以外的地區及通往貝魯特的道路時,情況都是如此。
最精銳的部隊,許多是由阿塞德本人所屬的阿拉維社區的軍官指揮。
敘利亞內戰再起戰火,「解放沙姆陣線」叛軍已攻下北部哈馬(Hama)等兩座大城,朝首都大馬士革前進。(美聯社)
回想起應該是在2015年,阿勒坡的一位阿拉維將軍請我們喝幾杯完美蒸餾的亞力酒(arak),這些酒是從曾經裝過「傑克丹尼爾斯」(Jack Daniels)威士忌的瓶子裡倒出來的。
他自豪地向我們說,這種在中東廣受歡迎的茴香烈酒,來自阿塞德家族位於拉塔基亞港(Latakia)後山的故鄉。山的外面,炮火正猛轟叛軍佔據的城市東側。
但是,並非所有人都是阿拉維。在大馬士革市中心邊緣的喬巴爾(Jobar),一位忠於阿塞德的基督教軍官帶我進入他們挖掘的隧道,從廢墟下攻擊叛軍。
他也講述了叛軍也會挖掘隧道,有時雙方會闖入對方的隧道,在黑暗中相互殺戮。這位年輕人手腕上紋著十字架的刺青,脖子上掛著另一個,他當時告訴我說自己必須奮戰以保護社區,抵抗對面極端聖戰分子的威脅。
現在看來,我對阿塞德那支精疲力盡的忠誠軍隊擁有強大戰鬥意志的直覺,是大錯特錯了。
在12月7日的星期六,我在聽聞霍姆斯城(Homs)陷落的消息後沉沉入眠。
當我醒來時,巴沙爾·阿塞德正踏上逃往俄羅斯的旅途,而叛軍戰士們則在首都大馬士革的街頭開始慶祝。
他們向空中射出的子彈,比對阿塞德忠實追隨者的怒火更為洶湧,後者正驚慌失措地逃命。
我看到數百輛車在黎巴嫩邊界排起長龍,裡面坐滿了心懷不滿、失落的男子和驚恐的家庭。
基層士兵們在未開一槍的情況下,拋下了制服與武器,選擇回家。
2024年12月8日,「沙姆解放組織」領導人夏拉(Ahmad al-Sharaa,舊名喬拉尼)在大馬士革的奧米亞大清真寺(Umayyad Mosque)發表演說。(美聯社)
阿塞德政權在貪腐、殘酷和對敘利亞人民生命的冷漠中倒台,甚至連阿塞德的阿拉維社群也未曾為他奮戰。
因此,在本週四的晚上,與我預期的不同,我並未在霍姆斯或哈馬冰冷的街道上躲避砲彈和子彈,而是與敘利亞的事實領袖艾哈邁德·阿爾-夏拉(Ahmed al-Sharaa)一同走過大馬士革總統府的華麗大理石廳。
他已放下了軍裝,並將戰時化名「阿布·穆罕默德·喬拉尼」(Abu Mohammed al-Jolani)換成了真名。
的確,他在2016年與「基地組織」(al Qaeda)劃清界線,結束了在伊拉克和敘利亞的聖戰者生涯。但我在阿塞德的宮殿中發現,這位年約四十的高大男子,言談溫和,對於他理想中的敘利亞卻不願多言。
他給人以高度智慧和政治敏銳的印象。像許多精明的政治家一樣,他常常對直接問題不給予直接的答案。
他否認自己希望敘利亞成為中東的阿富汗。他表示,神學士(又譯塔利班)統治的是「部落社會」,「敘利亞則完全不同。」
當我詢問女性是否能享有她們在這裡所期待的自由時,他提到在他控制的伊德利卜(Idlib)城中60%的大學生是女性。
大馬士革最近流傳著有鬍鬚的「HTS」組織男性命令女性將頭髮遮住的傳聞。
我指出,曾有一名女性在社交媒體上請求與他合影,在拍照時卻被他示意拉起兜帽,此事隨後網路上引發了不小爭議。
保守派批評艾哈邁德·阿爾-夏拉同意與非家族女性合影。自由派則視她的兜帽為敘利亞女性未來的凶兆。
2024年12月16日,「沙姆解放組織」領導人夏拉(Ahmad al-Sharaa,舊名喬拉尼,右)在大馬士革與聯合國駐敘利亞特使Geir Pederson會面。(美聯社)
「我並沒有強迫她。但這是我的個人自由。我想要以適合我的方式拍攝照片。我並沒有強迫她。這並不等於有一項適用於全國的法律。但在這個國家有一種文化需要法律的認同。」
阿爾-夏拉又提到,事實上,不僅僅是大多數的遜尼派穆斯林社區,許多敘利亞人都是虔誠的。
許多女性都佩戴頭巾。但是,世俗的敘利亞人會說,重點在於能夠選擇。
在阿塞德統治的五十年中,敘利亞人發展出生存策略,這些策略通常包括隱藏自己的感受,並做出他們所期望的行為。
震驚、緊張的世俗敘利亞人向我展示了他們手機上的影片,顯示學生們上週日回校時在大學外進行的集體祈禱。他們問,這是真正的虔誠,還是年輕人按照別人告訴他們的去做,因為他們一生都是這樣的?
阿爾-夏拉說,這一切都將由法律專家小組決定新憲法的問題。
阿爾-夏拉的批評者會指出,就目前情況而言,他將選擇誰進入委員會,他說委員會將起草新法律和新憲法。
艾哈邁德·阿爾-夏拉最想談論的是舊政權對人民的壓迫。
「敘利亞問題比你所問的問題嚴重得多。一半的人口被趕出敘利亞或被迫離開家園。」
他說,「他們遭到桶裝炸彈和非制導啞彈的攻擊,並遭受了超過250次化學襲擊。許多敘利亞人在試圖逃往歐洲時溺水身亡。」
他意識到,如果不取消制裁,敘利亞就沒有機會開始穩定和重建。
大批大馬士革民眾湧上街道慶祝阿塞德政權垮台。(美聯社)
制裁最初是針對阿塞德政權的。他說,要保留它們,就意味著要像對待壓迫者一樣對待受害者。
他否認他所領導的組織是恐怖組織,而這正是聯合國和世界上大多數最強大國家目前的立場。
外國外交官的訪問表明,改變制裁和恐怖分子名單是可行的。
但是,當我指出我知道外交官會告訴他,改變這一狀態將取決於他是否能證明自己遵守承諾,尊重少數民族權利並進行包容性的政治過程時,他顯得不屑一顧。
「對我來說,重要的是敘利亞人民相信我。我們向敘利亞人民承諾要解放他們,脫離這個犯罪政權,我們做到了。這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他告訴我說。
在過去的兩週裡,我聽到許多敘利亞人說他們希望能夠獨立重建自己的國家。
巴沙爾·阿塞德成為伊朗和俄羅斯的客戶,當他們停止支持他時,他逃離了國家。
美國勢力在東北部,目的是追捕所謂的「伊斯蘭國」的殘餘勢力並保護其庫爾德盟友。土耳其控制著西北部的大部分地區,並擁有自己的阿拉伯主導的民兵。
有跡象顯示,與「HTS」關係緊密的土耳其,正準備對境內的敘利亞庫爾德人發動新攻擊,後者與土耳其境內的庫爾德激進主義關係也很密切。
以色列目前的行動與多年來一樣咄咄逼人,最明顯地利用了敘利亞的權力真空。
敘利亞前強人總統小阿塞德(左)逃亡莫斯科,獲得普京政治庇護。(美聯社)
以色列因此繼續轟炸敘利亞這個國家軍事基礎設施的殘餘,並佔領更多的敘利亞土地,以擴大自1967年以來佔領的戈蘭高地。
聯合國敘利亞特使蓋爾·彼得森(Geir Pedersen)向我表示以色列的行為是「不負責任的」。他說,以色列不該用可能「破壞這個非常脆弱的過渡過程」的方式行事。
而阿爾-夏拉知道自己無法對抗以色列那個受到美國支持的力量。
「無論以色列是否強大,敘利亞都因戰爭而疲憊。敘利亞需要變得更強大和更發展。我們沒有對抗以色列的侵略計劃。敘利亞不會對以色列或任何國家構成威脅。」
敘利亞是一個破碎的國家,他表示希望修復和重振,但充滿了可能使他任務變得不可能的挑戰。
他領導的「HTS」組織不是敘利亞唯一的武裝團體,還有其他團體希望摧毀他的新生政權。「HTS」組織在「伊斯蘭國」網絡中的敵人可能會發動破壞性攻擊。
敘利亞人對阿塞德雇用的殺手們——以及前總統本人——的復仇慾望極深,若「HTS」組織無法證明其正在將那些長期壓迫敘利亞人的人繩之以法,可能會爆發成毀滅性的公憤。
阿爾-夏拉正確地將敘利亞視為中東的樞紐:「敘利亞是一個重要的國家,地理位置戰略性,在世界上非常有影響力,看看美國一方面的存在,俄羅斯另一方面的存在,還有土耳其、伊朗和以色列等地區國家。」
但是,這也是為什麼強國可能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