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天都會做數百個小決定,但接著還有那些很重要的決策,那些你試圖預測未來、需要耗費許多資源的決策。面對這種決策時,理解你面臨的是哪種類型的決策便十分重要:
數據驅策型:做這類決策時,所需要的、可以給你充足信心的事實和數據,你已可以取得、研究、討論。這類決策相對容易完成和捍衛,且團隊中的多數人都能同意。
意見驅策型:你必須跟隨你的直覺和願景,去做你想做的事,卻沒有充足的數據可以指引你或為你撐腰。這類決定總是很困難,而且總會受到質疑,畢竟,所有人都會有意見。
所有的決策裡面,都會有「數據」和「意見」的元素,但最終都會由其中之一為主(受它驅策)。有時候你必須加倍下注在數據上,其他時候則是需要檢視所有數據,然後相信你的直覺。而「相信你的直覺」這件事,其實超級恐怖的,許多人都沒有好的直覺可以依循,對自己也沒有足夠的信心。這種對直覺的信任需要時間發展,所以常見到有人會把一個「應該是意見驅策型」的商業決策,變成數據驅策型的。可是數據無法解決意見型問題,於是無論你得到多少數據,都無法獲得結論,這將導致分析癱瘓,也就是因為想太多而死。
如果你沒有足夠的數據進行決策,你就會需要深刻的洞見來評估你的意見。這類洞見可以是你對顧客、市場、產品空間的重要理解,是某件重要的事,會賦予你某種直覺,以便決定該怎麼做。你也可以從外部意見著手:和專家聊聊,諮詢你的團隊。你雖然不會達成共識,但順利的話你可以形成直覺,傾聽你的直覺,並為接下來發生的事負責吧。
在General Magic時,我們不斷聊到為六罐喬打造一項產品,但從來沒有人遇過這傢伙。
我們完成設計後做了使用者測試,但我很確定在這之前我們根本沒做什麼使用者測試。我們完全不知道六罐喬可能想要什麼東西,所以我們就開發了我們自己喜歡的功能,然後認為世界上其他人也會喜歡。
我當時只是一位個別貢獻者,我以為領導階層知道他們在幹嘛。
接著我去了飛利浦,現在我成了領導階層,鐘擺又大力盪了回來。
不要再做假設,不要再按照直覺開發。我帶了一群General Magic的同事跟我過來飛利浦,而我們都還沒從Magic Link丟臉的失敗中恢復。我們知道不能再重蹈覆轍,我們必須了解我們的目標客群以及他們究竟想要什麼,這一次我們的產品會是依據清楚明白的數據而生。而在1990年代,這代表要做顧客小組,抽樣出消費者來觀察,當時超流行這套。
所以我們找了一間外部顧問公司,告訴他們說我們的目標客群是「不斷移動的商務人士」。接著他們在幾個州裡面設立小組,大約30到40人,每人付給100美金來聽我們報告幾個小時。
我們仔細鑽研這些訪談活動的錄影帶,觀察顧客的表情和手指,研究他們在我們小問卷上填的答案。接著顧問還會再做一次,他們會整理好一切,並在六周後提出報告。
只不過,顧客小組對設計根本一點屁幫助都沒。一般消費者根本無法清楚表達他們想要什麼,設計者無法從消費者的表達當中明確看見產品的設計方向,尤其是當消費者在考慮的是某種「以前從未使用過」的全新產品時,顧客永遠都會對現有的產品感到比較舒適—就算現有產品很爛也沒差。
但我們就跟業界其他所有人一樣,掉進相同的陷阱。我們被顧問懾服,因為數據而興奮,然後我們迅速變得過於依賴數據:所有人都想要數據,這樣我們就不用自己做決定了。比起決定好某項設計,你更常會聽見「嗯,我們先來消費者測試看看好了」,沒有人想為他們打造的東西負責。
所以你就進行測試了,然後再測試一次。禮拜一顧客小組會挑選項X,禮拜五同一群人又會挑選項Y,同時我們還要付好幾百萬美元給顧問公司,而顧問公司只會花好幾個月把他們的偏見加進來。
數據不是指引。充其量,數據只是柺杖。更有可能是一雙鐵鞋害你沒辦法走路,這是分析癱瘓。
而且這並不只是發生在20世紀老方法「顧客小組」上面。如果當時是2016年,而非1996年,那我們可能會更依賴網路時代無所不在的工具「AB測試」,意思就是進行一次數位實驗,對顧客測試A選項跟B選項,有的人會看見藍色按鈕,有的人會看見橘色按鈕,你則會看見哪個顏色的按鈕最多人點擊。這是個超讚的工具,比顧客小組快上無限多倍,而且也更容易解讀。
但即便是運用AB測試,我們很可能還是會得到同樣混亂的結果,同樣擔心做錯決定而殺死產品。
縱使現在有許多公司瘋狂測試他們產品中的每一個元素,並且毫不質疑的相信點擊數,AB測試和使用者測試仍然「不是」產品設計。它們是工具,是測試,頂多只是個診斷而已,可以告訴你某些事行不通,但不會告訴你要怎麼解決;要不然就是針對某個細微局部的問題給出了解方,卻會破壞後續的某件事情。
所以你必須把測試的本身以及測試的選項都設計好,這樣才能知道你究竟在測試什麼。你必須想清楚,A選項和B選項到底是什麼;不要用演算法隨機分配,或是無腦地直接丟到牆上,看看什麼東西黏得住就及格。而要做到這樣的境界,就需要對於消費體驗具有深入的洞見和知識。你會需要設定一個假設,而這個假設又應該屬於整體產品願景的一部分。所以,「購買」按鈕要放在網頁的哪一邊,按鈕是藍色還是橘色的,這些都可以做AB測試。但你不應該測試顧客會不會在線上購物。
如果你正在測試你產品的核心,而你產品的基本功能可以依據AB測試的結果加以隨意調整或改變,那你的產品就沒有核心。原本該是產品願景的地方,此時是個大空洞,而你只是想用數據填滿這個空洞而已。
在我的案例,以及所有第一代產品的案例中,我們很可能就是一直在挖數據而已。要做出確鑿的決定,再多數據也不夠。
我們清楚界定目標客群,和他們聊聊,找出他們有什麼問題,這件事是正確的。但接著去找出解決這些問題的最佳方式,便是我們的工作了。我們去詢問他們的意見,聽取他們對我們的設計有什麼回饋,這也是正確的。但我們再來的工作,便是運用這些洞見,朝著我們相信的方向邁進。
後來我們的團隊終於搞懂了。我們不再砸錢在顧問上,不再兜圈子,而是開始向前走,相信自己以及來自我們身邊聰明人備受信任的意見。
我們做出決策。我做出決策。這個要,那個不要。以後我們就這麼做。
並不是團隊中的所有人都認同我。當某個人必須進行最終決策時,常會發生這種情況。在這些時刻,便是你身為主管或領導者的責任,去解釋這並不是民主制度,而是個意見驅策型的決定,而你不會透過共識決來得到正確的決定。但這也不是獨裁制度,你不會在沒有解釋的情況下就發號施令。所以要告訴團隊你的思考過程,帶他們走過所有你檢視的數據、所有你蒐集到的洞見、以及為什麼你最終做出這個決定。你也要接納其他人的意見,傾聽,但不要回應;可能會有少數團隊成員同意你的決定,也可能會有一些優質回饋,讓你決定調整你的計畫。如果沒辦法的話,就對大家演講:我理解各位的立場,這幾點對我們的顧客來說合理,這幾點不合理,我們必須繼續往前走,而在這個情況下,我必須跟隨我的直覺。衝吧!
即便你團隊裡的某些人可能不喜歡這個答案,他們仍會予以尊重,而且他們會信任你,他們會知道他們可以發聲,可以批評你的決定,不會馬上遭到打壓。還有他們可以嘆氣、聳肩、回到他們的團隊、向下屬溝通「為什麼」要這樣決定,然後繼續搭上這輛列車。
這對我來說總是管用,這就是我在飛利浦的團隊如何接受我的決定的。
然而,善變的飛利浦領導階層卻從未接受。一直到產品正式推出之前,他們都在跟我們要數據,想要證明我們的產品確實存在市場。但是當你在開發某項新東西時,根本不可能完全證明大家會喜歡。你就是必須發布產品,向全世界展示,或至少是對寬容的顧客跟內部使用者展示,然後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在這個階段,擁有一個理解你面臨各類決策的老闆很重要,你需要一個信任你、準備好幫你撐腰的領導者。
多數人甚至根本不想承認意見驅策型決定存在,或是他們必須進行這些決定。因為如果你跟隨你的直覺,而你的直覺是錯的,那就沒有理由可以開脫了。但如果你做的就只是跟隨數據,結果你還是失敗了,那麼肯定是有別的事出錯了,是其他人搞砸了。
逃避責任的人常常會採取這種策略。不是我的錯啊!我只是跟著數據走而已!數據不會騙人啦!
這就是為什麼,即便數據根本不存在,某些主管和股東依然會要求數據,接著便追著這些想像中的數據直奔萬丈深淵。這種人,就是那些不質疑自己方向、直直把車開下懸崖的人。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們甚至想把人為因素,也就是人為的判斷,從等式中抹除。
也有些人會不假思索,直接去找超貴、但在我看來完全不值的一流顧問,顧問會開心地批評你的決定,然後把你的決定交給下一個完全沒有進入狀況、也不了解你產品、公司、文化的人。
1. 時程拖延。他們可能在等待某件事,等待升遷或是獎金,並且在得到以前不想冒險。
2. 擔心丟工作。他們可能相信失敗的後果是他們會失去這個專案的控制權、失去職位。而且如果失敗很大條,可能甚至會失去他們的工作。
3. 他們沒時間或不想管。他們不覺得值得花心力好好研究,真正理解這個決策,挑選他們面前的各式選項,並承擔風險。他們只想要其他人來做,並讓他們自己看起來很聰明。
4. 他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不想傷害其他人的感受。他們想要當「好人」,所以他們只會一直試水溫,不斷要求更多數據,直到你精疲力盡又怒火中燒。
所以當你遇上一名執意衝下懸崖,同時還不斷在顧問身上砸錢的主管時,該怎麼辦呢?或者如果你有數據,但無法蓋棺論定,沒有人能確定這會帶你們通往何方呢?還是你需要說服你的團隊追隨你,即便你無法證明你是朝正確的方向前進?
說故事便是你說服大家邁出信仰之躍,去嘗試全新事物的方式,也是你所有重大決策最終回歸的地方—相信一個我們對自己說的故事,或是其他人告訴我們的故事。要做出困難的決定之際,有件很重要的事,就是你必須創造出一個可信的敘述,讓所有人都可以理解。這也是行銷最後回歸的地方。是銷售的最核心。
而你現在正是在銷售。推銷的是你的願景、你的直覺、你的意見。
所以別再用「這位是珍,這是她的人生,而這是她使用了我們的產品之後,人生出現的改變」這種老套投影片去說服他們。你要使用一個重要的工具,就是協助大家從顧客的觀點看事情。但你要做的還不止於此。你此刻的工作,是要創造一個可以說服領導階層的論述:你的直覺值得信賴;你已盡可能蒐集了一切數據;你先前的決策也都頗為正確;你了解決策者的恐懼且已針對他們的擔憂做了處置並降低了風險;你也真正了解你的顧客和他們的需求。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提議的事會對公司生意帶來正面影響。如果你這個故事說得夠好,能夠讓大家和你一起攜手踏上這趟旅程,那他們就會追隨你的願景,就算沒有紮實的數據替你撐腰,也是如此。
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百分之百確定的,就算是完全透過數據取得成果的科學研究,也充滿各種但書—我們沒有做這種取樣、可能存在這種變項、我們必須進行後續追蹤等等等。答案未必是最終答案,我們永遠都有可能是錯的。
所以你不可能等到完美的數據,因為這根本就不存在。你需要的就只是朝未知踏出第一步,結合你擁有的所有資訊,並盡力猜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人生就是這樣,我們做的多數決定都有數據輔助,但並不是完全由數據驅策的。
如同才華洋溢、充滿同理心、見解獨到又無私的Google硬體設計部門副總艾薇.羅斯(Ivy Ross)所說:「並不是數據或直覺二選一,而是數據和直覺同時考慮。」
你兩者都需要,也兩者都會運用。而有時候數據就只能帶你走這麼遠,在這些時刻,你能做的就只是往前一躍。不過不要往下看就是了。
作者介紹:東尼.傅戴爾(Tony Fadell)
出身矽谷最傳奇新創公司General Magic,擁有超過30年的矽谷生涯,參與過iPod﹑iPhone的開發,親自發明了Nest學習智慧型恆溫器,生涯共研發超過300項專利。目前領導投資及顧問公司Future Shape,主要事業為培育「可以改變世界的下一代新創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