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日本歌曲改編的台語歌《基隆山之戀》,歌詞作者是台灣人,內容也已本地化:男:基隆山、基隆山,我的愛人啊放捨我,伊是嫌阮面容歹看,抑是嫌阮做鱸鰻(流氓)?女:阮無嫌你面容歹看 但是嫌你做鱸鰻……。
接著,男女角色對換。
女:要按怎要按怎(怎麼辦),阮彼的心肝的放捨我,你是嫌阮面容歹看,抑是嫌阮落煙花?男:阮無嫌你面容歹看,但是嫌你太貧段(偷懶)……。
歌曲中男女情侶鬥嘴鼓,互相漏氣求進步,很有意思。
台語的基隆市、基隆港、基隆山並不是依「基」「隆」二字發音,要唸做雞籠,一般認為這是擷取平埔族凱達格蘭人Ketagalan首尾Ke-lan的簡稱,也有人說從海上看基隆的山脈似雞籠而得名。十九世紀七〇年代,清廷在這裡正式設治,改名基隆,取「基地昌隆」之意,充滿教化、祈福意味,遠不如雞籠唸起來生機蓬勃。
基隆的地形有點像南方澳,擁有天然的山巒與港灣,同樣是山川秀麗、風光明媚的港都,但南方澳只是蘇澳鎮管轄的幾個里,人家基隆曾與台北市同為台灣五省轄市之一,更富歷史、人文傳統。十七世紀時,曾經先後被西班牙、荷蘭殖民統治,留下不少歷史遺跡,如傳說中西班牙時期的聖多明哥城遺跡、荷蘭時期和平島的「蕃字洞」。一八八四年清法戰爭(西仔反)基隆更是台灣史上亮眼的古戰場,留下當時的碉堡、砲台等具歷史風貌的遺址以及傳說。
在客機還不普遍的年代,北部台灣人出國必在基隆港進出,碼頭經常停泊來自國內外的商船。冷戰時期,美軍協防台灣的年代,基隆有著畸形的繁華,基隆酒吧林立,做美國大兵的生意,也是基隆委託行的黃金年代,工業、商業與基層勞動力俱為基隆的主要人口結構。
從年少到大,我一直很喜歡去基隆,逛夜市,或到和平島、八斗子遊玩。每次到奠濟宮(開漳聖王廟)附近的夜市,只「專攻」那家唯一賣旗魚飯的攤子,配鮮魚湯,外加煎豆腐、炒青菜,幾十年走來,始終如一。那時往來蘇澳與台北之間的火車,要穿越十四個隧道,經過二十三個大小車站,到基隆要在八堵換車,這是北宜線最大的停靠站。當火車滑進八堵月台邊的軌道,立刻傳來女播音員奇特的腔調:「八堵、八堵站到了,往基隆方面的旅客,請在這裡轉車……。」刻意把語句念得高低起伏,不像台灣國語或客家、原住民的國語,事隔數十年,我對這位可能早已當了阿嬤的「懷念播音員」,仍然印象深刻。
年輕時代常到基隆,是為了作田野調查,當年西皮與福路的激烈對抗已事過境遷,但地方人士仍津津樂道。這是清末以降熱愛戲曲的民間子弟因聲腔、主要樂器、戲神信仰不同,加上輸人不輸陣的鬥志,隔著一條旭川河(基隆運河)形成兩個戲曲世界,河東的田寮港(今仁愛區)、石硬港(今仁愛、信義區),以及仙洞一帶,屬於西皮派,以「得意堂」為代表,境內的奠濟宮是他們的大本營。
河西的蚵殼港(今安樂區)、牛寮港(今中山區)以及和平島,是福路派,以「聚樂社」為代表,根據地曾在城隍廟和媽祖廟,雙方旗鼓相當,不但戲曲子弟互不相讓,連一般民眾也因所處地緣而被列入西皮派或福路派。西福之爭同樣出現在宜蘭全境與今新北市金山、萬里、瑞芳、雙溪等地,並曾發生台灣史上最大規模的戲曲分類械鬥,也是世界戲劇史上絕無僅有的例證。然而,戲曲分類對抗再怎麼狂熱,後來也不敵因選舉產生的地方派系,得意堂、聚樂社近半世紀早已趨於沉寂,無復昔日盛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