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台北時,沿襲在宜蘭老家的陋習,常不安於室,喜歡在城市的空間與動線穿梭,到處閒逛,溜溜去,的確,牛牽到台北還是牛。我在這座大城市的經驗始於後火車站的街道巷弄之間,原因是剛來時,在重慶北路三段親戚家住了幾個月,沒事就在大龍峒、大稻埕,以及後火車站浪蕩。那時候一般台北人說的後火車站,還常用日文漢字「後驛」的台語發音。
那幾年我從宜蘭坐火車來台北,多走「後驛」出口,承德路、華陰街、太原路、或長安西路、南京西路、重慶北路,較少走塔城街、鄭州路。從長安西路一路走下去,過中山北路就會接上長安東路,除了台北市政府(今當代藝術館)的日式建築氣勢雄偉,兩邊大多是格局不大的老式建築物。長安西路靠近中山北路有個中山市場,附近天橋下的客家小館非常有名,我大概兩、三個星期就會跟同學、朋友來光顧。
經常在長安東西路遊走的年代,我聽了許多故事,其中一件與霧峰林獻堂家族有關。林家下厝曾到中國參加抗戰的林正亨在未入獄、被槍決前,於長安西路開了一家叫「建成行」的皮鞋店,也曾聽聞長安東路一段十八號是以前蔣經國的官邸,原為華南銀行董事長宿舍,如今已改建商業大樓了。
最初走過林森北路∕新生北路之間的長安東路一段,並沒注意一棟四層樓建築。若干年後這棟大樓是我常來的青春新樂園。到羅馬大樓的原始動機是找菊仔,在這裡自然而然認識了容貌清純的小翠,她在羅馬賓館櫃檯服務,講話輕聲細語,卻很健談,沒經過特別介紹,我們很快就熟稔起來。爾後有什麼吃喝玩樂,這位嘉義女孩都會軋上一腳。我研究所的畢業典禮,家人沒來(我沒請),小翠、菊仔跟兩位世新女同學千里迢迢到陽明山「慶祝」我畢業,當兵受軍官教育訓練,小翠、菊仔也特別來軍營「勞軍」。
羅馬大樓斜對面的長安東路一段二十七號地下一樓的亞里士西餐廳,內裝擺設很高雅,從幽暗的樓梯走到地下室,豁然開朗,暈黃的光線配上絕佳的音響,吸引不少貴婦、雅痞。在封閉、苦澀的年代,我即使身上沒什麼錢,也喜歡來這裡點杯咖啡,讓腦筋五彩繽紛、思緒海闊天空。直到有一天與陳君邂逅,之後來亞里士的氣味與消費就不一樣了。
一九七二年某一個仲秋的下午,忘了是從台北坐火車到蘇澳,還是從蘇澳坐火車來台北,兩人座位相近?還是我們之中一人在巡車廂?總而言之,在北宜鐵路的快車上碰到已經十幾年不見的小學同班同學陳君。陳君老家在北方澳,但家族在南方澳有房子和事業,父親曾任蘇澳區漁會理事長和宜蘭縣議員,算是地方頭人。當時北方澳還未劃為軍港,民眾可以從海、陸兩路自由進出,我記得唸國小五年級時的某一天,跟著陳君從南方澳走到蘇澳海邊小路,再拐往北方澳。這條路相當漫長,我們邊走邊聊,偶爾停下腳步,攀岩而上,摘取山壁上的野百合,雖然是囝仔腳,感覺一下子就到北方澳了。 (相關報導: 居高臨下的窗景令人心醉!五家藏在二樓的好咖啡 | 更多文章 )
陳君初中跟我不同學校,我唸蘇澳,他唸羅東,高中時我唸宜蘭高中,他唸蘇澳水產學校。當年的蘇水被認為是別的學校進不了才來唸的,但陳君顯然不一樣,他家有幾艘漁船,還有罐頭製造工廠,本人對海洋生態、魚類又有興趣,父親還當家長會會長,在蘇水如魚得水。後來我才知道,他原有機會保送基隆的省立海洋學院(今國立海洋大學),不知怎麼搞的,畢業那年蘇水保送海洋學院的名額不見了,陳君也失去了升大學的機會。離開校門之後,在父親安排下跟台北一位進口機器零件生意的美國商人做事,工作輕鬆,待遇不錯,很得老闆的器重,常派他出差洽談業務,這麼好康的職業難怪他服完兵役後,繼續在這家公司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