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劍虹觀點：習近平欽點的「偽軍」典範─魯南剿共司令莫正民

打從改革開放以來，中共為了統戰台灣的國民黨人，將對日抗戰的勝利歸功於「第二次國共合作」以及「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成果。蔣中正領導的國軍與毛澤東領導的共軍，成為了分別在正面戰場以及敵後戰場上抵抗日軍侵略的兄弟部隊。戰時存在於國共兩軍之間的摩擦，被中共政權有意識的給一筆帶過，以避免兩岸關係倒退。

所有對中共根據地發起進攻，對老百姓進行「三光政策」的如果不是日本侵略者，就是汪精衛政權麾下的和平建國軍。反正汪精衛也是以中國國民黨的正統自居，以青天白日滿地紅為國旗，和平建國軍亦使用青天白日帽徽。既然如此，就乾脆把所有國民黨在抗戰時針對中共發起的軍事行動通通怪罪給汪精衛就好了，反正死人不會替自己辯護。

更何況汪精衛政權已經隨日本戰敗而垮台，還普遍為國人視為「漢奸」政權，把破壞國共團結的髒水潑到他們身上有利於推動共產黨與國民黨的「第三次合作」。久了以後，兩岸許多老百姓，尤其是大陸老百姓誤以為抗戰時的蔣中正真誠擁護國共合作，只剩下汪精衛與他手下的「賣國賊」堅決反共，可實際上這樣二分法的認知與歷史的事實完全不符。

事實上在蔣中正的心目中，日本人始終只是他的「肌膚之疾」，共產黨才是「心腹大患」。所有國軍在抗戰期間對中共的軍事行動，通通都是由蔣中正所親自下令，甚至部份反共行動還得到日軍的間接配合。反觀汪精衛，凡是他能調動的部隊，一律拒絕投入到對國共游擊隊的軍事行動之中，真正貫徹了「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的原則。

更重要的是，不少「偽軍」將領，包括那些不受汪精衛直接控制的「偽軍」還積極與中共合作，配合共軍在敵後戰場上擴大根據地。1944年11月於山東莒縣「陣前起義」的魯南剿共司令莫正民，不只配合8路軍濱海部隊奪下縣城，還在大陸赤化後幸運躲過毛澤東發起的歷屆政治運動，甚至成為「習大大」欽點的中共建黨百年典範人物。

沒有信仰的地方豪強

莫正民1913年出生山東莒縣，早年曾在軍閥張宗昌手下服務，屬於不折不扣的「地方豪強」。他沒有特定的意識形態，既不信仰共產主義也不信仰三民主義，哪怕是從汪精衛政權的角度出發都稱不上有忠誠度。在亂世中求生存是他們唯一的信仰，如果可以還必須要盡可能的擴張勢力，使自己成為重慶、南京以及延安三方爭取的對象。

對日抗戰爆發之初，還只是莒縣保安大隊任手槍隊班長的莫正民與自己過去在張宗昌部隊的長官張步雲組織抗日遊擊隊，配合中央政府在山東抵抗日軍。不料張步雲居然在1938年投效了日軍，當時還尚有些愛國心的莫正民在他中共黨籍的政治訓練處處長王東年鼓勵下脫離張步雲，另外成立第4遊擊區獨立第1支隊繼續抗日。

受到王東年的影響，莫正民部隊一度轉為山東8路軍的外圍武裝力量，同時與國軍還有日軍交鋒。此刻莫正民的正統思想還十分強烈，認為重慶國民政府才是中央政府，只有回歸中央控制的部隊才能得到正常的補給。所以後來他又在1939年投效由高樹勳擔任師長的西北軍第69軍新編第6師，正式回歸國軍體系。 （相關報導： 風評：掮客國會喬事，誰能爭到閣揆？ ｜ 更多文章 ）

起初在「國共合作」的背景下，王東年還能擔任莫正民獨立第1旅的政治部主任。可是等到國共關係在1939年進一步惡化之後，高樹勳在重慶的壓力下命令將隊伍裡的中共幹部全部「禮送出境」，莫正民也就此失去了與王東年還有共產黨的聯繫。沒想到莫正民的部隊失去了中共指導員後，在戰場上的表現不堪一擊，很快就為日軍所全殲。

被俘虜後的莫正民，愛國心早在替日軍修築了一年的鐵路後被消磨殆盡。他深刻瞭解到想讓自己成為國共都無法漠視的一方之霸，手下就必須要有一支強悍的戰鬥隊伍，而要達到這個目標只能透過與日軍合作。於是莫正民接受了北支那方面軍的建議，返回莒縣組織一支名為剿共自衛團的武裝，投入到與8路軍的清剿之中。

「偽軍」中的雜牌軍

名義上莫正民是汪精衛政權指揮的和平建國軍，可實際上他並不聽從南京國民政府的號令，只接受北支那方面軍的指揮。就算是當「偽軍」，他也只是雜牌軍而不是中央軍，所以還是必須要維持與國軍的聯繫以求後路。所以在擔任剿共自衛團團長的同時，莫正民又接受蘇魯戰區獨立第32支隊的番號，準備等國軍反攻山東時調轉槍口打日本人。

日軍為了防止莫正民全面倒向重慶，默許他擴充自己的剿共自衛團，很快的他就發展出了一支3,500名人槍的武裝力量。莫正民重歸中央政府的熱情到了1943年被徹底澆熄，因為此刻蘇魯戰區的部隊已完全撤出山東，而奉蔣中正之命反攻山東的中央軍陸軍第28集團軍，又在日軍與8路軍的夾擊下被打回安徽。

李仙洲部隊的失敗，讓莫正民相信重慶中央政府的勢力已被徹底從華北排除出去，轉而在8路軍與日軍之間左右搖擺。中共山東軍區偽軍工作團團長谷鳳鳴開始頻繁與莫正民接觸，遊說他繼續留在日軍陣營以掩護8路軍的地下工作，等到適當時機再「起義」。莫正民的莒縣保安團大隊表面上仍配合日軍掃蕩8路軍，但絕大多數只是應付應付而已了。

1949年隨軍來台，抗戰時生活在莒縣的老前輩于允剛先生還記得，小時候他們讀書都有日語相關課程。可是到了戰爭末期，學校對日本人的要求也只是應付一下，莫正民根本不會強迫他們進行日語教育。而且到了戰爭末期，日本從爭取中華民族主義共同抵抗英美聯軍的考慮出發，對汪精衛政權採取更為禮遇的政策，就連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都回到了莒縣。

所以莫正民雖然是一個地方軍閥，甚至於地方土匪，但是老百姓卻也沒有特別痛恨他。于允剛表示，到了1944年只有8路軍仍在莒縣堅持抗日，日軍憲兵隊若抓到重慶份子都是打一頓就放走，但是對中共地下黨的態度卻是一律殺無赦。因此從地方百姓的角度來看，抵抗侵略者的中流砥柱似乎真的是中國共產黨，哪怕是暗中與中共合作的莫正民形象都比重慶國民政府還要好。

莫正民投靠中共

不過莒縣地方百姓所看到的，只是對日抗戰華北戰場的局部現象，如果從全國戰場的角度來看，日軍征服中國的頭號阻礙仍舊是重慶國民政府。重慶國民政府不只擁有包括空軍在內的正規軍，還有來自美英的外交承認和軍事援助。如果不優先將蔣中正政權推翻，「大東亞共榮圈」的宣傳就永遠只是口號而已，因此日軍在1944年發動志在消滅重慶國民政府的「一號作戰」。 （相關報導： 風評：掮客國會喬事，誰能爭到閣揆？ ｜ 更多文章 ）

日軍解除了對共軍的軍事進攻，甚至還默許親共「偽軍」與共軍擴大合作以對抗反共「偽軍」，目的是在於將效忠重慶的草根力量從華北戰場上全面拔除。1944年7月20日，正當方先覺率領陸軍第10軍將士在衡陽苦戰日軍第11軍六個師團猛攻的同時，山東壽光的滅共建國軍第8團團長王道宣佈自己不再滅共了，倒戈參加了8路軍。

此事給莫正民帶來了極大的衝擊，認定重慶國民政府將走向失敗，投共的決心更加堅定。到了1944年11月14日，8路軍山東軍區利用華北日軍南調支援第11軍進攻華中，第23軍進攻華南的機會對莒縣發起攻勢。8路軍的工兵在莫正民配合下，穿上莒縣保安大隊的制服滲透到縣城裡，然後用炸藥炸掉城牆東南面的魁星閣。

隨後莫正民也宣告自己不當魯南剿共司令了，將日本顧問活捉後便率領莒縣保安大隊和8路軍裡應外合將縣城內的日軍包圍起來。此刻日軍一心想要擊敗重慶國民政府，對於壓制共軍的游擊戰已毫無興趣，甚至樂見中共壯大以推翻背後有美國支持的蔣中正。日軍僅以一個步兵中隊，即一個步兵連的兵力應付莫正民與8路軍的部隊，直到11月29日全數從莒縣撤退為止。

莒縣保安大隊從地方民團的角度來看，裝備十分精良，莫正民實際上是攜帶 31挺機槍、36 個擲彈桶以及2700支步槍投效共軍的。自此之後，山東軍區的實力大幅擴張，莫正民手下的幹部也大量進入共軍服役，在國共內戰期間各個都有出色表現。雖然莫正民不再帶兵打仗，他還是在1946年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搖身一變成為中共的「開國大老」。

躲過歷屆政治運動

「識時務者為俊傑」，是中共給予莫正民最好的歷史定位，因為他在抗戰勝利後主動交出部隊，跟著羅榮桓前往東北發展，很快就讓陳毅等山東的共軍領袖放下了對他的戒心。而且打從中共建政以來，莫正民就專注於對國營農場的經營，甚至在1953年就主動向中共中央申請到人煙稀少的北大荒服務，這個決定使他與他的家人都平安躲過了毛澤東發起的歷屆政治運動。

反而是抗戰初期負責統戰莫正民的王東年，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遭受到嚴厲批鬥，不幸於1971年死亡。可見抗戰以來在多個陣營中打轉的莫正民以養成附有遠見的政治智慧，懂得以大智若愚的方式明哲保身。先是主動放棄軍權，讓共軍高層判斷他無威脅性，然後再主動申請到偏鄉地區為黨效力，遠離了人群也遠離了政治鬥爭。

等到改革開放以後，莫正民又重新回到黨和國家領導人面前，不只因創建寶泉嶺農場而獲得中共高層肯定，還可以公開撰寫回憶錄宣揚自己抗戰末期「起義」的事蹟。當然除了日軍與共軍之外的局外人，包括隨政府來台灣的于允剛老先生在內，不會有人知道莫正民投共所真正傷害到的是在華北徹底失去草根力量支持的重慶中央政府而非日軍。

莫正民的倒戈或許符合莒縣民眾心目中的「民族大義」，但是從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視角出發卻絕對稱不上是什麼「國共合作」的典範。相反的從莫正民還有大批投共的前「偽軍」，在毛澤東時代都得到善終的情況來看，中共所謂的「國共合作」似乎更多的是跟汪精衛政權的國民黨合作。蔣中正領導的國軍與毛澤東領導的中國共產黨，向來沒有所謂的共同語言。

1983年去世的莫正民，不只親信家人都在共產黨裡深造，成為「趙家人」的一份子，他本人更在2021年中共慶祝建黨百年之際獲得習近平欽點為黨史典範人物。從莫正民的案例，我們不難發現「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偽軍」往往才是戰後真正能在兩岸之間游走的一群人，他們因為比單純的國共兩軍將士更懂深奧的中國政治，在和平時代更能得到當權者的寵信。 （相關報導： 風評：掮客國會喬事，誰能爭到閣揆？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軍事史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