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保淳觀點：雙柯恩仇記

人與人相交，無論是情人關係或朋友關係，都難免會有分分合合、聚聚散散的的情況，一見鍾情、傾蓋如故，固然可以成為佳話；而白頭似新、凶終隙末，則不免令人引以為憾。清朝詩人納蘭性德的〈擬古決絕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就摹寫得十分真切而深刻。

隋朝大儒王通說，「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敗則傾；以權相交，權失則棄；以情相交，情斷則傷」，人際往來，常是無非利、勢、權、情四個字而已，但是，時勢變易，人情流轉，利勢權情，也往往因之而有所變化，初非始料所能及。因此，王通特別強調，「唯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遠」，真心誠意，才是維持情誼的長遠之道，這也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但是，所謂的「真心誠意」，事實上是很難判斷的，交誼斷裂的人，通常不會認為自己是虛情假意的，而且一定會宣稱「我本將心託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將一切的咎責，歸諉於對方。但實情究竟如何，只有自己本人才是心知肚明的，外人視之，如霧裡看花，卻難免因個人好惡而有所偏袒，當然是不可能公允的。

在台灣政壇上，「雙柯」――民眾黨的主席柯文哲與民進黨的「萬年總召」柯建銘，最近正上演著一齣所謂的「柯柯恩仇記」，可以說道盡了政壇人物交情的「醜態」。

柯文哲與柯建銘同為新竹人，更是新竹中學前後期的校友，竹中校友的情誼，眾所周知，向來都是非常深厚的。柯文哲當台大醫師期間，常有新竹鄉親請他協助，而柯建銘時為新竹選出來的立法委員，亦願意多所襄助，故兩人互動頗多，從而建立起了交情。

柯文哲本是政壇素人，2013年，由於民進黨派不出恰當的人選，以與國民黨的連勝文競爭台北市長，而此時柯文哲正因其導進「葉克膜」的技術，聲譽鵲起，且政治立場上屬「墨綠」的一塊，因此，遂通過民調的對比，決意推出柯文哲以無黨籍名義出征，以免台北市長寶座落入國民黨手中。

柯文哲無財無勢無人脈，基本上全靠民進黨為其拉攏金主、建立人脈，並派競選團隊進駐，全力輔選。此時的柯建銘在民進黨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累積十數年的選戰經驗，更是民進黨輔選的重要角色，柯文哲所欠缺的金主，幾乎都是由柯建銘中介聯繫，因而獲得了許多資源，也因此兩人關係日益密切。

2014年，柯文哲市長競選獲勝，但等於是初入政壇的「雛鳳」，還摸不太清政治圈中的許多眉眉角角，便經常親赴柯建銘立委辦公室，向這個政壇「老鳥」請益，而柯建銘亦有聞必報，多所佽助，兩人的關係水乳交融，更進一層。2015年，柯建銘為了選舉新竹市立委，出了一本《大局‧承擔》作宣傳，柯文哲還特別替他寫了一篇〈應該要還給他一些公道〉的推薦序，代柯建銘「喬事天王」的污名伸冤，並強調「歷史會還他一個公道」，也算是投桃報李，出了一臂之力。 （相關報導： 侯友宜喊重啟特偵組　民進黨再提馬王政爭：根本是在羞辱王金平 ｜ 更多文章 ）

2018年，柯文哲與民進黨漸行漸遠，雙方理念不一，衝突日起。其後柯文哲成立台灣民眾黨，正式與民進黨分道揚鑣，並確立了民眾黨為第三大政黨的地位。柯文哲從「墨綠」轉成「白色」，更站在監督的立場，對民進黨的施政多所批判；但是，雙柯雖站在不同的政治立場，並未真正損傷到個人的情誼，還是有所往來。

2020年，台灣地方首長選舉，民眾黨派出高虹安出馬競選，而民進黨則推出柯建銘所屬意的沈慧虹，兩人競爭得相當激烈。柯建銘為了維護沈慧虹，對高虹安展開強烈而嚴厲的批評，而牽連到柯文哲，柯文哲被迫起而因應，雙方開始交惡，但也並未正式絕裂。

2023年，台灣三個政黨欲角逐總統大位，柯文哲異軍突起，被民進黨目為最主要的敵手，因此採取「打柯壓柯」的策略，對柯文哲展開一連串無休無止的猛烈攻擊，並挽請了姚立明當競選總部的主任委員，明言就是為了對付柯文哲而來的。藍白破局，民眾黨聲勢暫時落後，票源為藍、綠兩黨所覬覦，民進黨打柯的力道更加強悍，而柯文哲亦左右開弓，雙面應戰，針對立法院未來院長的職位，心直口快，說了「難道要選柯建銘當院長」的話。姚立明立刻反唇相譏，批判柯文哲「恩將仇報」，正式啟動了雙柯的戰火。

柯建銘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其風評是相當兩極化的，見仁見智，真的只有「歷史」才能還其公道，是否適合擔任立法院長，當然不能只依個人交情的深淺來判斷。實際上，柯文哲是從國家、民眾的角度出發而論的，比柯建銘更為適任的人絕對不少，此所以當初游錫堃儘管初任立委，卻能取代資歷最深的柯建銘，想來民進黨也是心裡有數的。柯建銘當上立法院長的可能，其實是微乎其微的，而柯文哲的這番話，雖與過去支持柯建銘當院長的態度截然相反，卻是直指當民進黨一黨獨大後，乏人監督，是什麼壞事、醜事，都可能發生的，此所以柯文哲說起他與民進黨揮袖分手的原因，是「8年前我還不知道民進黨這麼爛，而且現在看起來，保證越來越爛」，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乃是針對民進黨，只是藉柯建銘發端而已。

「恩將仇報」是句非常的批評，用意在貶低柯文哲的人格，摧潰支持者的信賴程度，這是極其拙劣的選舉技倆。對任何人，能力的高下，是可以從實事加以驗證的，但絕對不應與人格牽扯上關係柯文哲對柯建銘的評價，只針對能力而論，不涉及個人恩怨，這可以說是帶有點主觀，任何人都可以同意或不同意，但絕對與柯建銘的人格無關，這是必須辨明，且立判高下的。更重要的是，任何人也許都可以質疑柯文哲的「恩將仇報」，但就是姚立明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姚立明是新黨出身的政治人物，「倒扁風潮」時，還出任紅衫軍的副總指揮，後來退出新黨，於2012年出面支持蔡英文，還出任「小英教育基金會」董事，從黃（紅）跨綠，從此成為綠營中重要的參贊人物。政治立場180度的轉變，當然有其自身的考量，姑置不論。2014年，他銜命協助柯文哲競選，出任總幹事，柯文哲勝選後，雖自己守諾不加入市府團隊，但其妻子卻被安排成為法制局局長，且亦推薦了副市長的人選。但2018年，則又反過來協助姚文智，與柯文哲打對台。政治立場反反覆覆，轟傳一時的「藍綠都是垃圾」的名言，就是由他口中直白道出的，而自己卻儼然成為「垃圾黨」的護法。如果說柯文哲是「恩將仇報」、「忘恩負義」，那姚立明自家又是如何？

雙柯之間的恩怨，正如情人、好友的分手一樣，自有其「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原因，「君子絕交，不出惡言」，當事人或許還能自制，卻常禁不起「恐怖親友團」的煽惑，反而成了火上加油，加劇了雙方的惡感。於是，柯文哲不得不澄清，「是老柯先說我的壞話」；而柯建銘也不得不說，「柯P懷恨在心，伺機報仇」，是來「蹭他聲量」的。的確，誠如柯建銘所引述的，「菩提本無樹，何必惹塵埃？」這塵埃，到底又是誰硬生生地潑灑上去的？

雙柯之間的交情，分合聚散，自有其前因後果，尤其是政治圈中，根本司空見慣、不足為奇的了。我相信雙柯之間的交情，未必是因利、因勢、因權而生，也是一片誠心真意的，只是後來因政治立場的趨向不同，而各走各路，但一經恐怖親友團的挑唆，竟會對立成如此壁壘分明，真的令人有「悲畫扇」的感慨。

雙柯的分合，本就是人情交往的常態，當事人本不必口出惡言，以維持君子風度，卻不料惡言出自外人之口，且變本加厲，姚立明如今又指控柯文哲有「中國介選」的嫌疑，「是犯罪不能翻頁」，這等於是欲將柯文哲往死裡打了。姚立明與柯文哲也是曾經併肩作戰的親蜜戰友，如今翻臉不認人，反將「常態」逆轉成「醜態」，更令人懷疑，其當初的相交，是為利？為勢？還是為權？明眼人自有公斷吧？ （相關報導： 侯友宜喊重啟特偵組　民進黨再提馬王政爭：根本是在羞辱王金平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台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退休教授，本文由台灣新故鄉智庫論壇授權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