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美專文:微斯人,吾誰與歸

文史學者林博文。(來源:林博文先生追思座談會臉書粉絲專頁 )

二0一八年是殘酷的一年。我摯愛的四哥在十一月二十六日晚上十時病逝紐約,享年七十三歲。自四哥離世迄今兩月餘,時常念之思之,彷彿其聲仍在電話彼端、其言仍待電郵收件。臘月風寒吹面,可是四哥化成千風?

我出自新竹竹東客家小鎮,父親是鎮上馳名的優秀醫生。他畢業於日治時代的台北醫學專門學校(台北帝國大學醫學部亦即台大醫學院的前身),他開設朝陽醫院,救人無數,深受病家讚賞。在地稱我們為「朝陽家族」。家中十一位兄弟姊妹,博文行六,我行七,自孩提記事起,哥哥就與我特親,至今最感念的是哥哥對我的親情投射。我一生的關鍵時刻,他的意見是影響的關鍵。他期待我能進台大,早在中學時就鼓勵我考北聯,我努力如願考上北二女、大學考進了台大,之後服務台大直到退休。

四哥人如其名博聞強記,筆耕立言,堅守新聞自由價值,強調權力面前講真話,人稱「可以窺探時代祕密的眼睛」。他長期蒐集大量史料,也常在史料堆裡掘秘辛,並深入剖析歷史長河中的轉折點與弄潮者。他期待年輕人能對歷史感興趣,能了解「以史為鑑」的真諦。雖然兄嫂長年旅居在美,但我們之間的電話及電郵聯繫是十分密切的。我寫的文章總是先傳真或電郵讓他先審閱,請他對文章提出看法再加以討論並修正。我的文史底蘊裡,可以說積累著他所施予的養分。

哥哥自一九七三赴美至二0一八年,計四十五寒暑,幾近半個世紀。自從他定居紐約後,我每年都到紐約與兄嫂一起過年,廿年前他倆開始安排每年返台渡假,與中時等媒體朋友相聚。加上這些年他買的書太多,客廳、書房、臥房,餐廳,連走道都堆滿了書,給我睡覺的地方都沒有。所以這些年我就沒去紐約了。每當哥哥返台時,除了陪著在台灣參訪旅遊外,也曾帶他到大陸的北京、西安、南京、杭州、寧波各地行走。

二0一七年三月,他原已買好機票準備返台,行前做了例行身體檢查,發現胰臟有黑點,經確診為胰臟癌,醫師囑四月動手術。哥哥很感慨告訴我,詩人艾略特的名句「四月是殘酷的季節」,似乎正應驗在他身上。從五月至十月哥哥歷經化療、電療的痛苦與折磨。但是哥哥說「我的強烈求知慾是我求生的一大動力,我會堅強、樂觀應戰,不要太擔心」。在這段艱苦的療程期間,他依舊沒有間斷,幾乎天天與我通電郵,持續敘述病情,若是連續幾天沒有他的電郵,我就會很心慌憂慮。而在二0一八年三月,哥哥在電郵中告訴我「一樁不太好的消息,最近做了2次電腦斷層掃描,癌細胞擴散轉移肝臟」,哥哥問醫師他的生命還有多久?三年嗎?醫師回答:一年,哥哥在醫院靜靜地坐著沉澱了許久,回家後他哭了,嫂嫂說這是看到哥哥第一次哭,他對嫂嫂說原以為還能陪她三年,新訂的雜誌也都訂了三年。他在電郵中說「何其命苦,竟得此病」! (相關報導: 湯晏專文:生命是行路的影子─悼念林博文 更多文章

文史學者林博文(左)陳清玉(右)伉儷。(林光美提供)
文史學者林博文(左)陳清玉(右)伉儷和作者(中)。(林光美提供)

十月二十一日哥哥說「我最近又沒精神、沒元氣、沒胃口,大概是化療之故!我暫時不能寫東西了,思路不通,提筆無力,我兩腿無力,現在開始出門要拿拐杖了。嗚呼!」十月二十三日是我收到哥哥給我的最後一封電郵,還關心台灣選舉之事,之後就斷了電郵,我心中很急。十一月初清玉嫂嫂告訴我哥哥因黃膽、肺炎住院,癌細胞擴散,病情轉劇,常陷入昏迷。我取消手邊既定的一切訪視和審查會議,趕往紐約探視哥哥,沒想到相隔廿年後再到紐約,卻是與哥哥道別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