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失去中國大陸,是既成的歷史結果,由果推因,雖有後見之明的優勢,但所見不一。英國史家卡爾(Edward Carr, 1892-1982)曾說:史事的發生有偶然,然偶然也有原因,原因又有「層次」(multiplicity)與「階層」(the hierarchy of causes),先後、輕重、主次不一,由繁而約,於萬緒之中,排除非必然之因,確定最主要之因,若非此因,不會有此結果,定論出焉。
蔣失江山絕非偶然,其故誠多,諸如政治的腐敗、軍事的失利、經濟的崩潰、社會的動蕩、雖然都可以排序定其輕重主次,但是莫不與蔣相干。皇親國戚的貪污、官僚之瘋狂劫受,蔣不能止;蔣又堅持用軍事手段解決內部矛盾,使抗戰瘡痍未愈而內戰驟起,造成惡性通貨膨脹,又濫發金圓券,竭澤而漁,民不聊生,豈不就是經濟崩潰與社會動亂的原因?戰事既起,蔣以元帥的身分,包攬自上而下的指揮,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居然兵敗如山倒,一敗塗地,捨蔣誰能擔此重責?史家陳寅恪謂蔣:「自我失之終可惜,使公至此早皆知」;更可惜的是,使公雖自知,也雅不願承認由其失之,故而雖敗退海島之後,仍然嚴於責人,寬以責己,嫁禍於知識分子之批評,學生之鬧事,甚而甩鍋美國援助之不力,馬帥議和之干攪,皆可以休矣!
取蔣介石而代之的是毛澤東,自北洋政府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便是國共爭奪天下的時代。國共原屬一家,來自孫中山的聯俄容共政策;然而蔣介石奪權成功之後,不僅分共而且視若仇讎。蔣之南京政府成立後即開始江西「剿匪」,以十倍之眾剿而無功,屢敗者四,最後博古、李德誤判情勢,而蔣的德國顧問圍堵之策奏效,使第五次圍剿得逞;然而朱毛殘部竟能將「流竄」變為「長征」,敗而不潰、退而不亂,卒能敗部復活,重建革命根據地於陝北,促成逼蔣抗日,因抗日使國共再度合作。
國民黨寫八年抗戰史,往往說共產黨不打日本人而打國軍,因搶奪地盤而乘機坐大。乘機坐大沒錯、搶地盤也沒錯,地盤被日本人侵占甚多,只要在敵後繼續打遊擊,就可搶到很多地盤、贏得更多的人心,是以愈抗戰愈有機會坐大。國共兩黨曾各自詮釋抗戰,但以抗戰決心而言,國實不如共。據英文《劍橋中國史》估計,抗戰期間中央軍投敵部隊多達五十萬之多,再就1943年投靠敵人的降將就有42人之多,而共產黨領導以及紅軍中沒有一個在抗戰期間降敵者,也無與日本人暗通款曲者,更沒有當漢奸者。

國民黨說共軍打國軍,其實是國軍常打紅軍。蔣介石於戰前沒能消滅共產黨,已感到十分遺憾;眼見共黨坐大更是痛心疾首,一心一意想溶共、剿共、滅共。蔣介石原以「紅色將軍」起家,深知共產黨的利害,深感臥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怕中共會奪取他的政權,故非除之而不快。他對付政敵不是公平競爭而是用強制手段,用強就有反彈,而反彈的最後結果是自己被打倒。 (相關報導: 許劍虹觀點:誰最痛恨蔣家父子─談外省族群與蔣家的關係 | 更多文章 )
蔣介石溶不了共產黨,然而國共在抗戰中並沒有決裂,主要有二個原因:其一、在舉國一致抗日的大環境裡,蔣不敢公然大舉剿共,只能暗中搞。其二、毛澤東對蔣介石的挑戰有時針鋒相對、有時退讓,儘量不導致決裂,也就是毛氏所謂既團結又鬥爭的策略:一方面維持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在中央政府之下,奉蔣介石為最高統帥;另一方面則維持紅軍及共區的獨立與自主性,不惜先斬後奏或斬而不奏。因此衝突與矛盾固然不斷,共產黨仍繼續奉行國共合作的既定政治策略。毛澤東不肯決裂、蔣介石不敢決裂,只好走既團結又鬥爭之路。毛擺好棋譜請蔣來下,蔣自非對手。蔣雖在軍事上占優勢,卻在政治上處處被動,愈來愈退居劣勢,難怪蔣在1940年3月9日記道:「唯共產黨作祟為可恨耳」。蔣以共為死敵,毛豈有不知之理?曾說「過去十年的蔣介石是反革命的。為了反革命,他創造了一個龐大的中央軍。有軍則有權,戰爭解決一切。這個基點,他是抓得很緊的。對於這個點,我們應向他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