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中的日語世界:《日本時代的殘光餘影》選摘(1)

日治時期建成的台灣總督府。(圖/維基百科)

筆者於戰後十年左右出生,初次訪問台灣是在一九八○年二月,當時對於在台灣使用日語的情形,頗感驚訝。印象中,因那時台灣人難得遇見二十多歲的日本人,所以就連在市場賣商品的老婦人,也懷舊地以日語跟我攀談,讓我有種錯覺,彷彿來到了被日本遺棄、經濟停滯的另一個日本。從經濟觀點來看,其中應有導致經濟停滯的結構性問題存在,例如龐大的軍事費用造成的財政負擔,或者有些大規模的榨取剝削等正逐步進行著,不禁令人有這樣的感受與體認。

與此同時,日本正歌頌著戰後幾度的景氣,所以我來到台灣,就感到日本所享受的繁榮,好像是將日本的一部分棄置後所換來的。那時四十五歲以上的多數台灣人,能理解日語,並以日語交談,然而這些和日本人同樣具有日語水準的人們,卻是存在於日本這個國家的圈域之外。

十一年後的一九九一年八月,筆者第二次造訪台灣,當時能理解日語的人已是五十五歲以上的中高年齡,或許是因為李登輝政權的誕生,因此經常可看到縱使日本人不在的場合,他們也公開使用日語說話,毫無忌諱。不啻如此,事實上那時台灣的語言狀況,已有極大的改變。譬如有次去郵局,就發現郵局人員都是講台語,對照一九八○年當時,同樣郵局的職員大家都說著北京話,確實讓人有物換星移的異樣感受。囿於筆者個人的語言能力,為確認真相,還曾向台灣友人母親詢問,得到「竟能如此觀察入微,真不簡單,現在台灣已經是這樣了」的答覆。然而,如此的轉變,是否為拜民主化進展所賜,未盡可知,但也不得不讓人聯想到政治帶給語言的影響力。

當然,並非所有五十五歲以上的台灣人均能精通日語,前述的友人母親就提到,一九七○年代,昔日公學校的同學邀請當年的日籍導師來台灣,舉行了盛大的歡迎會,同學之中有些人已經不會說日語了,她們羨慕地表示「妳真行,到現在還會講日語,都能跟老師交談」。

日治時期高雄驛。(圖/高雄市立歷史博物館提供)
日治時期高雄驛。(圖/高雄市立歷史博物館提供)

一九九○年代中期,筆者和中央研究院許雪姬研究員,以及國立成功大學陳梅卿教授三人,曾在台南針對台灣現況有過長談。其中討論到,為何戰前接受日本教育的世代很擅長講台語(閩南語),當時許研究員提出了如下解釋。她表示,日本統治時代,殖民政府強制推行普及日語,導致當年台灣年輕世代的台語能力變得非常孱弱,但到了戰後,中華民國政府禁止台灣人在公眾場合使用日語,致使包括學術性內容等用詞,不得不以台灣本土的語言來表達;其中最具優勢的閩南語因此復活,達到連學術內容都能溝通的程度,這是極大的改變。許研究員進一步指出,假如戰後沒有這段經歷,恐怕台灣本土的語言會更加式微,正因為如此,如今某些年齡層以上的台灣人,不太使用北京話,而以本土語言交談。許雪姬研究員至今是否仍抱持同樣看法,因之後沒有機會再確認,無法得知;但是,每當筆者聽見日本教育世代的人們,只講台灣鄉土語言對話交談,頗能認同她的見解。 (相關報導: 台積電海外布局,美國廠卡卡、日本廠很順利 更多文章

不過,仍有一些台灣人認為,即使已不會在公眾場合使用日語,但日語依然是最能表達自我的語言。筆者一九九四年有幸認識竹東的陳漢升醫師,他是一位客家人,終戰當年三十一歲,平時就習慣講日語,診所內也陳列著日文的醫學專業刊物。一九二七年三月,陳漢升自新竹州龍潭公學校(現桃園市)畢業後,升學進入基隆中學校。據他表示,就讀中學校時,比起眾多方言口音濃厚的日本內地同學,只有他一人能用像樣的日語發音而受到國語老師(當時的國語為日語)的讚賞肯定。此後,陳漢升相繼進入台北高等學校、長崎醫科大學就讀,約莫於終戰前三年回到台灣,在竹東開業。迫於需要,他也學習閩南語,戰後也常講北京話,但和兒女、孫子對談就用客家語,而與妻子交談則用日語。陳醫師夫人畢業於台北的私立靜修女學校,戰前曾和丈夫住過一陣子長崎。陳漢升說,夫妻雖同是客家人,但和太太講話,能隨心所欲、順暢表達的語言,還是日語。

近幾年偽日語、偽中文成為台日兩國網友的一種惡搞趣味。(圖/unsplash)
即使到了一九九○年代,仍有為數頗多的台灣人,依然維持高水準的日語程度,能用日語和日本人自然無礙地對談。(圖/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