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嚴選:北京十年付蒼茫─誰都沒有揭開羅孚的謎底

羅孚的沈默,讓所有的人都無法真正揭開他的謎底。(圖為羅孚(著《北京十年》與其子羅海雷著《我的父親羅孚》書封,取自騰訊大家網。)

昨天上午得知消息,香港著名報人羅孚因病去世,終年93歲。對於這個人,很多人都提到他是寫了「你一定要讀董橋」的那個人,是為大右派聶紺弩編了舊體詩集的那個人;再遠一點,在五六十年代,他在自己負責的《新晚報》上催生了查良鏞(金庸)和陳文統(梁羽生)武俠小說,他還是周作人在香港寫稿的三個著名接收人之一(另外兩個是曹聚仁和鮑耀明)。

但他引起讀者的關注,還因為一本《北京十年》。因為身陷一樁至今沒有答案的案件(被判美國間諜罪),上世紀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他在北京住了十年,只能用「史臨安」的化名。這件事在大陸文化界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爭議,香港著名文物商人許禮平前兩年便在其蘋果日報的專欄裡重提此事,披露了當年事情發生後,廖承志、夏衍、黃苗子等政界文化界人士所做的努力。許在文章中提到,他在2010年曾經讓黃苗子出具一紙證明,記錄當年聽到羅孚被抓時一些文化人的言論,這份經過修改的黃苗子證明謂:「記得一九八二年羅孚同志出事,我曾以此事詢之廖承志同志,答謂在調查中。隔數周後,再和廖公談及此事,他說:可能是誤會,現正在設法中。記得夏衍同志亦知此事。」羅孚的兒子羅海雷2011年則在香港出版了《我的父親羅孚:一個報人、「間諜」和作家的故事》。

無論是許禮平的證明,還是羅海雷的著作,都沒有揭開羅孚「北京十年」的謎底。很重要的一點便是:羅孚一直保持沉默。

因為他的身份,遠遠不止是著名報人。

羅孚1921年生於廣西,從《大公報》做起,後來在香港工作。羅孚是被稱為「香港左派」的那一撥人,在鼎革前後,這個稱呼基本上指的是左派文化人。

這撥人當中,既有北上參加政治協商的文化人,也有返回廣州著手輿論建設的左派報人,當然也包括羅孚這樣留在香港的文化人。在1967年香港著名的「反英抗暴」中,《新晚報》等左派報紙,便是與《明報》開戰。這場運動實受大陸文化大革命的影響,被稱為「香港的文化大革命」,港英政府則稱為「六七暴動」,有51人死亡,800多人受傷。這是香港百年來政治歷史上重要的一筆,就以當年開戰雙方後來的身份變化,也可以看出其深刻性——當八十年代「史臨安」蟄居京城,正是金庸被大陸奉為上賓時。羅孚就是在那時寫了《金色的金庸》一文,其中述及「反英抗」,記得他特別提到左派報紙的社論、評論往往都不能暢所欲言(而由金庸親自撰寫的明報社論是如何暢快深刻,可以想見)。他不能暢所欲言的,還包括在六十年代時,不能繼續刊登周作人的文章,連原因也不好明說,只好拖了下來。

「北京十年」期間,羅孚也在某種自我約束之中,他寫了大量文字,介紹香港文化,但是,說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他是那個年代的香港文化人,其風格像是某種教養,也像是某種紀律。從「國破山河在」,到翻天覆地的新中國,不能說沒有某種理想,然而,正如蘇聯30年代被迫害而死的詩人曼德爾施塔姆所聽到的官方議論「砍倒大樹必然濺起木屑」一樣,誤差與不公正同樣存在,同樣存在於夢寐追求的社會中。歷史的深刻在於,時間改變固有的看法,當「史臨安」埋首寫下《北京十年》時,回首往事,歷史的吊詭又豈止我們這些讀者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