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棻:一個遊牧者的入境大廳

《入境大廳》作者陳偉棻。(作者提供)

在遊牧生活徹底的流離和徹底的自由之間,有一片區域,是關於「我盡力了」。

說起「遊牧青年」、「遊牧世代」,總是讓人遐想著一種都市裡莽動、壯闊和自由的感覺,或者是那些色彩繽紛的文化衝突和驚奇的冒險,再或者,是在新的地方建立多元的連接和社群,酷的、新潮的、充滿可能的。「遊牧」這光環,彷彿要變成新世代年輕人的屬性和宿命。這是資本和全球化試圖兜售的,一種移動的樣子,一種自由,一種正面的、新的人格。

但陳偉棻的生活不是這樣。

在美國讀書,在香港進行博士後,到英國工作,家人在台灣。雖然具備了反覆搬家和駐紮的技巧,但是從來不覺得自己「在這個地方安家了」,也沒有急於在異文化裡建立新聯結,或在美食、派對、嶄新的體驗裡徜徉。

她的流離和行動是同時發生的,好像是過客,又好像在異鄉開展了生活:

不論在哪裡,她會把家打造成得心應手的工作環境。有時一日三餐在自己的公寓內,幾點一線的採買和處理家務,和外送員、美甲師禮貌節制的聊天、利落地搬家、一個人應對一隻吹了幾分鐘就斷電的吹風機。她也提到,自己沒有很看重飲食,烹飪能力可以果腹就好,在一些不得不去的派對上會覺得疏離,說不出什麼話來,也似乎沒有精力和時間去異地探險。

所以她的書《入境大廳》是特別的,恐怕並不符合大多數人的「遊牧」想像。反而,在「夢幻的、閒雲野鶴的旅居生活」和「鬥志昂揚的探索、殺伐決斷的割捨」之外,提供了一種珍貴的真實遊牧書寫——寡淡、離群索居、一個人陷入繁雜,有搬家的一地雞毛、有羞怯表達對陌生人的善意、有旁觀他人生活突然感受到的焦躁與荒蕪,也有在自己移動的位置上,看到那些不具有「移動性」和更多「可能性」的人的生命。

在《入境大廳》同名篇目裡,她平淡敘述著自己在機場被焦急等待的老人問路的瑣事,筆觸帶著讀者進入她的視角——「孤獨感並不是我想強調的主題,但是它確實是這一切發生的背景之一,如果你想找路人問路或者幫忙,通常會去找落單的人」。

在書寫她只見過幾次面的研究室夥伴時,她殘酷地敘述著「可能我們想要一切也不會實現」,同時卻又保有對他人和自己的祝福。

她自然而然的被陌生人觸動,但不會過度投射自己的處境在別人身上,而是在匆匆略過中,溫柔地拼湊著其他人的人生細節。

真誠而私密的遊牧生活

最早關於遊牧的討論也許是德勒茲(Gilles Deleuze),《千高原》裡講對於遊牧者而言,不是從一個點移動到另一個點,點從來都是中繼,遊牧生活就是間奏曲。更進一步,「遊牧者並不旅行」,遊牧者恰恰不願意也不想離開所在土地,直到森林退卻、沙漠增長,他們發明了遊牧生活來應對這種挑戰。

這與當今流行討論中的遊牧其實差距已經很大了,但是卻和真實的全球遊牧生活相關。

遊牧生活對於很多人而言可能是帶來非常多焦慮的。依草而居,吃完這片草就要打包整個家出發,你腳下的土地是隨時要失去的,要在新的地方重新駐紮,觀察哪裡有風,哪裡有野獸,重新去獲取新的在地知識。 (相關報導: 「文學怎麼能民主化呢?」朱家姐妹與她們的「記得」 更多文章

陳偉棻現居英國萊斯特,火車站前立著 Thomas Cook 的雕像。他雖然不是國際遊牧民族,但也跟旅行有關,開辦世界第一家旅行社,也組織了第一個商業旅行團,出發地正是萊斯特。(陳偉棻提供)
陳偉棻現居英國萊斯特,火車站前立著 Thomas Cook 的雕像。他雖然不是國際遊牧民族,但也跟旅行有關,開辦世界第一家旅行社,也組織了第一個商業旅行團,出發地正是萊斯特。(陳偉棻提供)

關於搬家打包行李,陳偉棻在書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看法:有資本的人才能斷捨離,而我們能做的是,每次搬家,連一根鐵絲束帶都完整的帶走。因為知道什麼能安撫自己,在新生活面前,降低一些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