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健邦觀點:萬里兵符出四川-六四事件,鄧小平與「楊家將」

1989年5月20日,中共中央宣布北京戒嚴,調動各路人馬進北京。(美聯社)

2010年10月,知名戲劇家黃宗江過世,邵燕祥撰文《瑣屑憶宗江》,文中提到,九十年代初,和黃宗江的一次見面,「他說他欣賞我的一首七律《六里橋》,讓我什麼時候給他寫一個條幅。我答說沒問題,但他現在書畫滿牆,我的似不般配,詩屬打油詩,不遵格律,字也隨興,不依法度,有心補壁,還需假以時日,再好好練練。這樣就拖延了下來。二十年了,這是我欠宗江的一筆老賬。欠帳是一定要還的,什麼時候才得以掛劍壟上呢?」

《六里橋》到底是一首什麼內容的詩?黃宗江為何欣賞之?好友拜託的一件書法條幅,邵燕祥為何竟然一欠就二十年?卻又將自己的詩比喻為「季札掛劍」的寶劍,念念不忘?大陸另一位打油詩家何永沂有這樣的句子「我得油詩君屢和,君藏大句我先聞」。所謂「大句」,即李商隱「句奇語重喻者少」之意,詩人自以為傲的妙句,卻藏著外人一時悟不透的奧義,往往只先在同好之間流傳。好在這些打油詩,都有題目可供聯想;不似李商隱的幾首《無題》詩那麼撲朔迷離,難以捉摸。邵燕祥在《邵燕祥詩抄·打油詩》中,也引用何永沂對他詩作的評語:「矛頭所向,明眼人皆有共識。」

1986年,邵燕祥應安格爾和聶華苓夫婦之邀,赴美國愛荷華寫作中心,結識了來自台灣的王拓,一見投緣,作詩《贈台灣鄉土派作家王拓先生》:

「去留肝膽幾昆崙,壯士心猶赤子心。海內何妨存異己,人間難得是知音。

文章久重春秋筆,得失遙聽山水琴。執手相期重見日 ,為君舉酒祝銀婚。」

「文章久重春秋筆」可以說是邵燕祥對自己的期許。

《六里橋》這首詩,有收在黃苗子、楊憲益、邵燕祥三人作品合集的《三家詩》(1996年,廣東教育出版社) 。但後來2005年的《邵燕祥詩抄·打油詩》則未收錄之,原因可能是,意思太白,犯了忌諱。

《六里橋》:

「萬里兵符出四川,合當功業勒燕然。

雷車初軋柏油路,風鶴長驅石景山。

瓦石昔曾干日寇,壺簞不復似當年。

京華此夜無蘆管,曉月盧溝聽杜鵑。」

六里橋,在今天北京丰台區,是西南方向進北京的主要通道,現今是京石高速公路的出口。

明崇禎年間,流寇為患,清軍又乘虛而入,京城危在旦夕。崇禎皇帝號令天下兵馬勤王,四川石柱宣撫使秦良玉奉旨領兵,解了北京之圍。崇禎皇帝召見秦良玉並贈詩:

「蜀錦征袍手製成,桃花馬上請長纓。世間不少奇男子,誰肯沙場萬里行。」

「學就西川作陣圖,鴛鴦袖裡握兵符。古來巾幗甘心受,何必將軍是丈夫。」

秦良玉的兵馬聚集之地,即今天北京宣武門外的四川營胡同一帶,如今還有四川會館,會館門外有橫匾上書「蜀女界偉人秦良玉駐兵遺址」。

「 萬里兵符出四川,合當功業勒燕然。」這兩句讀來,對照崇禎皇帝詩句中的「萬里行」、「握兵符」,表面上好像是說,秦良玉奉旨自四川領兵前來平亂,此等功業自然應當勒石為銘了。可是下面的六句卻將意思反轉過來了。「雷車初軋柏油路,風鶴長驅石景山。」是指,成隊的坦克車進了北京城區,整個北京已是一片風聲鶴唳,這寫的是,六四前夕解放軍大舉進入北京城。 (相關報導: 陳健邦觀點:寫詩如作案─讀邵燕祥打油詩 更多文章

六四事件中,中國當局派遣坦克車鎮壓。(Stuart Franklin攝,取自維基百科)
六四事件中,中國當局派遣坦克車鎮壓。(Stuart Franklin攝,取自維基百科)

「瓦石昔曾干日寇,壺簞不復似當年。」則說,軍隊進城時,市民投擲石塊磚瓦試圖阻撓之,有如盧溝橋事變之時,抵抗日寇一樣。1949年初,北平和平解放時,民眾曾經以簞食壺漿迎接人民解放軍,如今卻截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