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美國明尼蘇達州黑人男子佛洛伊德(George Floyd)慘遭白人警察暴力執法殺害,他死前「我不能呼吸」的慘痛呼救,再度掀開美國黑人數百年來遭到白人奴役、殘害、剝削、歧視的痛史;且近年美國一再發生白人警察對黑人男性執法過當致死的憾事,因此示威抗議一發不可收拾,部分群眾更訴諸暴力,進行縱火、破壞與劫掠,地方當局被迫出動國民兵、宣布緊急狀態並實施宵禁。
首先開宗明義的說,筆者不認為暴力不可以是社會運動的方法,但它卻帶來了一定的效力與革命的能量。
美國警察挾持著權力與種族不平等的法源,對黑人逕行濫用職權,甚至歷史數據顯示,在案發地點明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黑人受到警察的武力對待是白人的7倍。加上黑人相繼被警方殺害的事件(如肯塔基州非裔女子泰勒(Breonna Taylor)3月在家中遭警方遭警方槍殺事件),更可顯示暴力是如何鑲嵌在種族不平等的狀況,對有色人種進行欺壓。
紐約州立大學奧爾巴尼分校(SUNY)助理教授劉文就表示:「警方是國家管制階級問題和掠奪人民最基本性命安全和自由的武器。美國警察和軍隊並不是用來保護美國的有色人種,而是保護菁英的私有資產和當今的政權。」而當警察坐擁著政府授權、執法者、法律詮釋者等多元的權力角色,此案例更加諸在白人對於黑人長期的歧視之上,無疑就是一種國家暴力。
佛洛伊德(George Floyd)之死為美國種族瘡疤再添一道傷痕(AP)
當國家暴力成為事實,為何人民就只有和平抗爭的路線?當警察可以隨意拿出橡膠子彈、胡椒水潑向手無寸鐵的人民時,為什麼人民不能燒毀警車、丟擲汽油彈來搗碎權力體制,捍衛自己的生命權益?暴動者被媒體形容成「暴民」,在這次的佛洛伊德案件如此,在香港的抗爭亦如此;有趣的是,中共當局也是用同樣的修辭在形容香港人。
雖然如同法農(Frantz Fanon)主張的,當殖民者透過結構性暴力對付殖民「他者」時,被殖民者就必須相對地使用武裝革命來摧毀殖民政權,來消解殖民主義帶來對人民精神失序的問題,然而他卻未提及暴力革命帶來的效果與後遺症,我在此提出幾個本次美國抗爭暴力策略的問題,及其造成的外部效應。
美國黑人男子佛洛伊德慘遭白人警察暴力執法殺害,各大城市出現大規模示威抗議,部分群眾訴諸暴力。(AP)
第一、搶劫與破壞
然而,我在此著重的並非是那些針對大資本商家的偷竊,更不是站在一個「白人」或「中立者」的角度來看待搶劫(真要清算的話,白人不曉得搶奪了多少美洲原住民、黑人的靈魂與土地),而是從運動內部的角度來審視。所以,問題在於我們該如何解釋抗爭者擄掠少數族裔(如亞裔、拉丁裔)小店家的行為,更甚者,筆者也看到抗爭者破壞無家者的安棲之地,顯現的「弱弱相殘」局面。
舉例來說,我看到一位黑人女性大聲斥責抗議者:「你們根本就是在破壞這裡的社群!你們毀壞的是住在這裡的人們!這些人住在公共住宅裡,每天需要公車去工作、去醫院,還有那一些無家可歸的人,你們就這樣摧毀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於是,這些暴力示威的問題在於不斷激化內部矛盾,以及無法回應體制下的個人生活:體制需要改變,但犧牲的是更弱勢族群的生活。
(註:雖然很多人認為抗議者不等於暴力者,認為暴力者不能代表抗爭者的立場,但我覺得這兩者是無法分割的。抗爭者中必然有人支持暴力鬥爭,如香港反送中運動有勇武派向警方丟擲汽油彈、砸毀警察辦公大樓,台灣的太陽花運動中,鷹派也強勢攻佔行政院,二二八事件更是組織如二七部隊等民兵對抗國民政府。)
再者,暴力事件的頻傳也被發現有投機份子亂入的痕跡,除了被川普(Donald Trump)宣告為「恐怖主義」的極左派無政府組織「反法西斯運動」(Antifa)外,亦有傳聞極右派的「3K黨」(Ku Klux Klan, KKK)也趁機混入「暴動」,媒體沒看見的真相是,白人也搶也奪,模糊了以黑人為主體的運動。因此,運動團體對於暴力抗爭腹背受敵,除了必須化解內部矛盾外,更擔心遭有心人士的蓄意衝突行為來代言抗爭主體。
第二、媒體的框架效應
美國黑人男子佛洛伊德慘遭白人警察暴力執法殺害,各大城市出現大規模示威抗議,部分群眾訴諸暴力。(AP)
從內部與外部的互動來看,媒體的框架效應形塑了我們看事件的觀點。公視P#新聞實驗室對於新聞框架做了非常好的解釋,其認為媒體的「選擇性曝光」如何將同一事實形塑成片面立場,其中,惡名昭彰的中國官媒把香港反送中遊行聚焦在「暴力」行為上,形容抗爭者是「暴徒」,隱蔽港人自由民主的訴求,並藉此詆毀港人形象。
同樣地,佛洛伊德之死衍伸的抗議事件,也被多數媒體框架在警民衝突、示威者趁火打劫的形象,和平示威遊行的慷慨激昂卻難現身在電視機前。雖然我認為這次的媒體框架並未像反送中運動時那麼嚴重,但暴力行為不僅引發外界批判,也引來內部質疑,更創造了一種「真實」,認為「黑人就是野獸、就是暴民」。不僅刻意模糊抗爭的宗旨,加深既有的種族歧視,更使部份人民合理化了授權警察與政府施予派駐國民兵、宵禁等更嚴厲的鎮壓措施。
非裔美國人佛洛伊德遭警察壓死引爆全國暴動,總統川普卻將究責矛頭指向「反法西斯分子」。(AP)
第三、美中新冷戰的「象徵性武器」
延續著媒體的框架效應,將美國本次「黑人的命也是命」(BLM)運動拉抬到國際層次來看,新聞一方面選擇了播報負面的「真實」,更被中共拿來當成對抗美國的象徵性武器。《紐約時報》(NYT)報導指出,中共這次選擇站在「支持人權」的一方,譴責美國長久以來的系統性種族歧視(systematic racism),卻如同「一根手指指別人,四根手指指向自己」,在誇張性的指責美國的偽善之餘,卻不見自身在處理香港議題時的殘暴鎮壓。
BLM運動呈現了中共對於抗爭議題的鐘擺效應,更淪為美中角力下話語權的競逐,除了美國內部兩黨的政治口水,更讓中共有機會借力使力,將運動惡意挪用為中國的大外宣,也產生意想不到的外部效果。當雙方將暴力作為一種「符號」的政治鬥爭,掌握暴力帶來的政治籌碼,誰在這場戰役中勝利?誰的命才是命?實則抹殺了運動的主要訴求。
美國黑人男子佛洛伊德慘遭白人警察暴力執法殺害,各大城市出現大規模示威抗議,部分群眾訴諸暴力。(AP)
最終,回歸到運動內部,黑人社群如何對暴力造成的問題進行「修復」?修復並非針對處於特權階級的白人,更不是如何「原諒」白人與警察為首的特權階級,而是如何和少數族裔、工人階級進行運動的修復。
暴力抗爭不免造成運動傷害,然而拆解這個問題必須回到運動內部本身,任何從外在道德中立或白人制高點譴責這樣的暴力,無疑是複製另一種種族暴力。
美國明尼蘇達州黑人男子佛洛伊德慘遭白人警察暴力執法壓頸致死,再度掀開美國社會種族歧視瘡疤,在全美引爆示威潮。(AP)
我想再度強調,不是不能談暴力,而是我們怎麼談暴力,就如同用何等立足點看待這場運動與這個體制。要檢討抗爭的暴力,就不得不檢討國家暴力;要審視暴力,就得公允的看見非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