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hiurus Lepturus」是一種樣貌醜陋的魚。
牠身形纖長側扁,無鱗,也被人們稱為白帶魚。牠們生活在開放性大洋的溫暖水域,以獵捕小魚甲殼類為食,長著鋒利的齒和微凸的眼,相貌兇殘。
但作為食物牠的肉質卻是上乘的,中國任何大城市的市場都有賣。
「非得要白帶魚嗎?」海產區的售貨員一臉疑惑地指著面前品種繁多的魚,大小胖瘦,多得幾乎侵佔了超市的半個鋪面。凍僵了的死魚眼一雙雙直盯著我,幾隻螃蟹正吐著哀傷的小氣泡,空氣中有些酸味。
我還得給售貨員從頭說起不成?我跟小象開玩笑說,如果她答應做我女朋友,我就送她一條魚。結果她哈哈笑著問,那能不能送她一條醜巴巴的白帶魚?
我對著售貨員擺了擺手,掏出手機發訊息,肯定還有別的辦法。
正要離開超市,我從一堵電視牆邊經過。有許多人手裡拎著購物袋站在螢幕前,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不同的螢幕中播放的相同畫面:濃煙滾滾的廢墟,哭花了的臉孔,那些數字及言辭似乎在試圖解釋前天發生的一切。四川地震的遇難人數已上升至六萬,還不斷有更多屍體被挖掘出來。所有電視機都是靜音的,人群中也沒有半點聲響。我手裡的購物袋發出乾癟的窸窣聲,聽來尤為透澈。
再次上路的這一天,我站在旅館的電梯裡,目光偶然落在地毯上,這才發現今天是星期五。每天更換地毯,是旅館宣揚其衛生程度的一種低調方式。我也做了不少準備:鞋、短褲和襯衫都是新買的,我剛洗過澡,兩週的時間沒有走,有幾分懶散滯留了。我走出旅館大門,舉起腳邁進五月裡。櫃檯服務員歡悅地朝我揮手道別,他們都知道我的徒步計畫,我的鬍子,也知道我去找小象,所有這一切都讓他們覺得有趣。「祝你趕快找到白帶魚!」有人高聲喊了一句,友善的笑聲跟隨在我腳後。
蘭州的天空和半年多前的北京一樣湛藍。走過中山橋,我第二次跨過了黃河。這裡的河床不及風陵渡寬,河水滾滾地從鐵橋下流過。光憑觀察,誰也不會想到這座橋上所有的鋼筋樑柱都是一百年前從德國直接海運過來的。更讓人難以相信的是,當時的黃河上再找不出第二座鋼鐵材料的橋了。現在,與蘭州城內其他的橋或是河兩岸的高樓大廈比起來,它便顯得如此微小。不過也沒有關係,這裡的人們依舊對它鍾愛有加。雜貨店老闆問我來自哪個國家,然後就豎起大拇指咧嘴笑起來,「德國人修的東西,品質好啊!」
我走在河岸邊,穿過公園、新區,側身從清真寺旁擠過,鑽進小巷抄近路,但腳步卻不如我原本希望的那樣輕鬆。也許是因為我太長時間沒走路了,也許是這雙新鞋的錯。
大雨襲擊了我,那是第二天下午,我還沒走出蘭州市郊。起初,天邊微泛起一副病懨懨的顏色,緊接著,烏雲呼嘯地從山坡壓下來,疾風橫掃路面,豆大的雨點打在我臉上。我忽然間想到從北京出發到現在,是否正經地下過一次雨呢?一把雨傘飛過馬路,一個女人拉著一個小男孩抱著頭追了過去。遠處傳來震耳的雷聲,我連忙躲進一家小餐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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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我只打算在這裡穿上外套,但一轉念點了份餃子。門外的雨點像鞭抽般打在柏油路上,餃子騰起騰騰的熱氣。還沒等我吃完,天空已經放晴,又如魔術般地變回了先前的模樣。只還有幾攤水窪見證了剛下過的陣雨。
我看見手握著雙節棍的小胖子時,他已經立在我眼前了,直愣愣地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深吸了一口氣問我在這兒幹嘛,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顫顫的,他身邊還站著一個小丫頭。
「我在找晚上要住的地方,」我答道,又指指飯店老闆娘說,「但是剛才那個阿姨說這兒沒有旅館。」
小胖子的眼睛在我和老闆娘之間骨溜溜地轉了兩圈,似乎頓時沒了詞,然後,他的小臉一亮。
我帶上行李,踏著凱旋的腳步走向門外,經過一家家店鋪也目不斜視,直到我們來到一扇大門前。
「這兒有旅館?」我指著圍牆內的火力發電廠區問,幾根圓挺挺的冷卻塔矗立著,一團團白煙裊裊升起。
我向後退了一步,但已經遲了:門衛發現了我,從玻璃門後走了出來。他想知道我到這裡做什麼,緊張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不做什麼,」我又朝後退一步,舉起手說,「真的不做什麼!」
卻全然忘了身邊的小胖子,他懶洋洋地晃了晃手裡的雙節棍,叫道:「這個叔叔要住招待所!」
我慌張地瞥了門衛一眼:他窄窄的鬍鬚微微一動,眼睛出於猜忌而瞇了起來。我連搖著頭,又向後退。這時卻發生了我意料之外的一幕:門衛點了點頭,轉身走回了警衛亭。
小胖子滿意地哼了兩聲,邁步朝廠區走去。小丫頭見我還畏畏縮縮地立著沒動,便揮手招呼我過去。顧不上那麼多了,我跟著他們倆走進了廠區。
經過冷卻塔,我們轉過彎,被一位頭戴安全帽的老人叫住了。他一邊聽兩個小朋友說,一邊叫我出示護照,但最後還是點頭放行了。我們走進了一棟高大的混凝土樓,所有玻璃窗都是深色的。
我得一步邁兩個台階才能跟上孩子們敏捷的速度,五樓,我們站在長廊前的接待檯邊。
「阿姨!」小胖子叫道,小丫頭也跟著叫起來。他倆聲音的回聲越來越小,不過阿姨總歸還是出現了。她愣了一下,剛伸出食指指向我,小胖子已經說開了。儘管她從頭到尾一直在搖頭,但還是拿出張表格放到我面前的檯子上。
這裡只接待發電廠內部的職員。我填好表格,在「工作單位」那一欄寫上了「北京訪客」。二十塊錢放到檯子上,阿姨為我開了房間門。
兩個小朋友走了,我倒在床上,足足做了幾分鐘的深呼吸才讓那緊張發顫的感覺完全消失。「早點睡覺,好好休息!」小胖子最後還說,並帶著一副慷慨的表情指了指床。我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冷卻塔、煙囪和貨運火車站,一輛載滿煤的火車正隆隆進站,起重機吊臂來回動作著,閥門栓裡直冒著蒸汽。響亮的轟鳴聲填滿了夜的空氣,這是火力發電廠心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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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克 Christoph Rehage
生於德國漢諾威。中國的徒步旅行並不是他人生第一次的走路壯舉,高中畢業後,他曾在巴黎生活一年,以速食店和博物館打工為生。某天早上醒來,他突然靈機一動,決定從巴黎徒步走回德國的家。這段搭乘火車只要幾小時的路途,花了他大約一個月的時間才走完。這次的經驗開啟了他新的視野,從此之後,便對走路旅行難以忘懷。之後他在慕尼黑大學主修漢學,因緣際會來到中國,在北京電影學院完成了一年語言交換,一年攝影進修。2007年的秋天,他開始了從北京走回德國的徒步旅行。他把這個計劃稱為「The Longest Way」, 並為此架設了個人網站隨時更新在旅途中所發生的一切。走了一年之後,他到達烏魯木齊,決定結束旅程,理掉已經長成一頭蓬鬆的頭髮和大把鬍子,回到德國。後來,他以自己在旅途中不同定點的自拍相片剪輯成一部影片,在youtube上引起廣大迴響,有近一千五百萬人次觀看數。這支影片也引起許多人對他的好奇,想要知道他為何而走,以及為何停止走路。
作者網站(中文):http://christophrehage.cn/
The Longest Way影片:https://www.youtube.com/watch?v=5ky6vgQfU24
老雷想對台灣讀者說的話: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hCIBxx6qoE&feature=youtu.be